高粱地 | “美村姑”的婚事

夏绪乾

二百里外传来不幸的消息：董明的爸妈在建筑工地上受伤，两人均因操作失误，导致“大腿粉碎性骨折”。

夏莲陪未婚夫董明返回老家，安顿几天后，独自返回公司。两人创办的“莲明自然熟西红柿科技有限公司”要维持运转。

乡妇联主席孙丽不知内情。她发来消息：“莲，首届‘全乡美村姑大赛’，你得带人来撑撑场面，免得活动太冷清！”

孙丽是夏莲的闺蜜，夏莲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硬着头皮登场。

即便这样，她仍凭着扎实的“三农”知识、过硬的种植技术、利落的持家本领、从容得体的举止，从百余名佳丽中脱颖而出，摘得“美村姑”金牌。

夏莲私下忍不住问孙丽：“丽姐，你是不是给我‘放水’了？”

孙丽“噗嗤”一笑：“想得美！评委的眼光毒着呢！”随即又打趣道：“不瞒你说，我打的分数最低，就想试试你的‘成色’。金牌‘美村姑’，可是官方认证，实打实的金字招牌啊！你们进军西红柿产业，还不赶快申请注册‘美村姑’商标？”

夏莲的金牌“美村姑”名号，传遍十里八乡。

早前倾慕夏莲、嫉妒董明的小伙子就不少。如今，不见了两人成双入对，众人窃喜：“就说嘛，貌不出众的董明，哪能配得上俊俏的夏莲！”

邻乡痞气十足的赵虎臆断：过往告吹的那些相亲对象，都是嫌弃自己手头“差钱”。如今自己有了钱，又逢“美村姑”婆家出事，于是请来大牌媒人，同往夏莲家求亲。

夏莲丝毫不为所动。她淡淡一笑：“你们觉得我和董明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吗？”

爸妈疑惑：“你一个人回来，不就是摆明跟董明散伙了吗？”

夏莲毫不含糊地说：“我跟定他了！我让他等爸妈能拄拐挪步后再回公司。”

赵虎不识趣：“董家给你多少彩礼？我翻倍！”

夏莲语气铿锵：“我嫁他，不要一分钱！”

赵虎还不死心：“你到底图他什么？”

“图他一心一意钻研农业，图他脚踏实地干事创业，图他真心实意体谅女人……”夏莲不愿多费口舌，“我跟董明约定在‘大雪’节气完婚——同淋一场雪，此生共白头。”

夏莲与董明的新式婚礼在公司的分拣包装车间举行。

喧闹声中，人们得知喜公公、喜婆婆受伤的缘由。

半年前，董明哥哥相亲，女方索要38万元彩礼。老两口砸锅卖铁，借遍亲友，凑出21万元。他们苦苦哀求女方通融，那家人寸步不让，冷言相向。

一直靠种地度日的老两口，没什么挣大钱的本事，走投无路之下，才到建筑工地出苦力，专拣风险大、工钱高的活计干，盼着早点凑齐彩礼钱。四个多月前，老两口不幸受了重伤。大儿子的婚事就此黄了。

夏莲语气坚定：“我与董明匆忙完婚，就一个理儿——名正言顺地跟董明进出同一屋檐下。接公婆来公司，与我们聚在一块。一日三餐，都让公婆吃上热菜热饭。”

夏莲爸妈声音哽咽：“闺女夏莲从来没给我们丢过脸……”

人们不胜唏嘘。二姨攥着纸巾拭泪，三婶掩嘴嘤泣，邱芳更是双手掩面——往事被勾了起来。

深明事理的邱芳与夏莲的哥哥谈婚论嫁时，无意索要彩礼。无奈妈妈尖刻地质问：“不要彩礼，想让全家人跟着你抬不起头吗？”

她屈从于爸妈，当着一众亲戚的面，照单全收了婆家东借西挪凑足的彩礼钱。

爸妈进一步要求：“你的彩礼钱，得给弟弟邱峰当本钱做生意。等他成了老板，找媳妇就容易些了。”

那笔掏空婆家的彩礼，直接拉低了邱芳的婚后生活质量。老公忙着挣钱养家，公婆天天打工还债，邱芳常感孤立无援。前阵子，她哭着向公婆求援：“孩子没人照看，又磕破了额头。你们回来带孙子吧。我要是辞了工作，家里的开销就吃紧了。”

公婆无奈，拿出折中办法：“我们再拼两年吧。每月给你三千元贴补生活……”

宴席散后，邱芳跪向公婆：“爸妈，你们留在家里安心养老吧。我要去娘家讨回当初的彩礼钱，补上家里的亏空。”

公婆连忙劝阻：“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别翻旧账，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您二老跟着我们过苦日子，我还白白背着要彩礼的‘黑锅’，没道理啊……”邱芳心意已决。

邱芳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对爸妈撂下狠话：“从今天起，我就住在这儿，不回去了。我要离婚！”

爸妈劝她别冲动。邱芳趁机大倒苦水：“我家小姑子夏莲，那是官方认证的金牌‘美村姑’，人家没要婆家一分钱，还把公婆照顾得妥妥帖帖。我在她面前，还有脸抬头做人吗？”

“我公婆对我跟孩子确实好，可他们不得不出去打工挣钱还债，哪有时间照看孙子？”

“我儿子今天磕着，明天碰着，小脸蛋留着疤，长大了怎么找媳妇？”

邱峰的未婚妻闻静柔声劝准公婆：“当初你们把姐姐的彩礼钱转给了邱峰。现在，邱峰的生意做起来了，钱赚不少了，该把‘本金’抽出来，还给姐姐了。”

邱芳爸妈为难了：“那不等于没给你‘彩礼’吗？”

闻静笑了：“彩礼是干啥用的？原本就该是小两口组建家庭的启动资金嘛！邱峰现在凭本事挣回来的钱，就是给我的‘彩礼’。要是姐姐的家散了，街坊邻居会怎么戳咱们邱家的脊梁骨？邱峰要是落了‘不顾姐姐死活’‘白眼狼’那样的坏名声，往后谁还愿意跟他合作做生意？”

老两口想起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万千滋味哽在喉头：“还吧，都还了吧。”

邱芳卸下了心头的巨石，应邀加入莲明自然熟西红柿科技有限公司，成了夏莲与董明的得力助手。夏莲专门叮嘱邱芳：“嫂子，我公婆还有一块心病，就是老大的婚事没有着落。董老大在我婚礼后就留在公司了，已经看中了一个姑娘，你就抽空给他做‘红娘’吧。大棚里的头茬西红柿零星成熟了，我跟董明要给北京、天津、上海、杭州的大客户送样，把‘认购合同’变成真正的‘订购合同’。”

如期成熟的西红柿，个个红皮沙瓤，酸甜适口。夏莲手里攥着有机食品认证书、自己头像作标识的“美村姑”品牌商标以及精品超市与生鲜电商平台的百万元级订购合同，底气十足。她向种植户亮出严苛的违约处罚条款，开出了碾压所有竞争对手的收购价格，不限量收购“自然熟”西红柿。

种植户们纷纷把合格的西红柿送到夏莲的公司。公司分拣后，装入“美村姑”商标专用箱，发给经销商。

婚后十个月，夏莲在朋友圈晒出自己的产房母婴照。新生婴儿的小手攥着妈妈的手指。

简短的配文蕴藏着千钧之力：“儿子，来了！你拥有了世界，我拥有了你。”

孙丽私信夏莲：“你们不买套房子把家安顿下来？真的要捐资修路吗？”

夏莲回复：“将就在公司里住吧。今年，公司签约了两千亩西红柿基地，服务性获利一百三十八万元。我们拿出全年利润，把包装车间通往东、西、南三个方向总共三公里的泥泞生产路，硬化成五米宽的水泥路，雨雪天运输就不愁了。乡亲们自愿出义务工，还把路名定好了——‘美村姑’东路、西路、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