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路上看变化”作品征集活动优秀文学作品展播|鹳落沂河头

产业新风 |  2025-12-24 23: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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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固执地认为,《蒹葭》里的那条河,就该是眼前螳螂河的模样——波澜壮阔、浩浩汤汤。气势小了,怎能装得下诗人满腹的惆怅?

螳螂河,因从螳螂崮山脚流过而得名。对,就是《水经注》里“沂水又东南,螳蜋水入焉。水出鲁山,东南流,右注沂水……”的那条河,《辞海》和江苏一些地方史志均称此河为沂河源头。我的家乡沂源县也因此得名。

螳螂河从鲁山之阳一路顺流而下,将沿途的小溪旺泉揽入怀中,过村庄,经城镇,穿县城,看到炊烟袅袅的地方,歇一下脚再走;闻到瓜果飘香的地方,歇一下脚再走;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也歇一下脚再走。盘山绕崮,走走停停,一会儿走成个“丫”字,一会儿走成个“几”字,艰难跋涉27公里后,于城区南部的“埠下村”西北汇入沂河,圆满完成了它的壮丽诗篇,自此开启了波澜壮阔的沂河之旅!

螳螂河在县城的时光短暂而不失光芒,依河而生的沂河源省级湿地公园成了“山东屋脊”上的绿色明珠。站在螳螂河大桥,只一眼,你就会被那铺天盖地的绿所震撼。两岸站满了垂柳,如一袭舒卷在半空中的绿纱。河道里挤满了芦苇,密密匝匝,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远处的青山相接,像饱蘸墨汁的画笔,将天地都涂抹成一片醉人的绿。芦苇在烈日下泛着油光,那是大自然在阳光下一挥而就的篇章。微风过处,掀起层层叠叠的绿浪,鸟鸣声在绿浪里此起彼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休无止。

由此我一厢情愿地相信,《蒹葭》中的那条河,就该是眼前螳螂河的模样。那个两千多年前佚名的诗人,肯定会时常伫立岸边观芦听鸟,抑或从河东到河西寻觅“伊人”。离他不远处,有人在撒网捕鱼,有人在淘米浣衣。在他眼里,这条长满芦苇的河,便是一处可寄情、可抒感的绝佳场所。

这条河也是我欣赏美景的绝佳场所。我居住的小区,就在螳螂河西岸。螳螂河的鸟飞鱼跃让我痴迷。伏身看水,白云在水里浮动游走,水草下是成群结队的小鱼,如同天空成群结队的麻雀,一霎一个队形,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而顶着个大红脑袋的黑水鸡则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双大脚丫子走得鬼鬼祟祟,稍有风吹草动便连滚带爬地逃窜,飞不高也飞不远。

一小群水鸟从芦苇丛里钻出来,发出可、可、可,纠、纠、纠的叫声。那是人们俗称的“王八鸭子”,它属于“坐地户”,逮鱼捉虾毫不含糊,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尾羽在碧青色的涟漪里划出梵文般神秘的纹路。后来才知道这个像毛球样的家伙学名叫小鸊鷉。育雏时,鸟夫妻会把孩子驮在背上,几个小脑袋不安分地从鸟爸鸟妈的翅膀下伸出来,懵懵懂懂的,好奇地打量着新世界。

最有辨识度的是冠鱼狗,也是摄影师最难拍到的鸟。我认识的一个叫赵兴举的摄影师为了拍它,蹲在螳螂河边连续打卡42天,我看过照片,第一次从黑白两色中体会到了惊艳——黑白条纹头冠高高挺起,像印第安酋长的羽冠,每根竖起的羽毛都在表明态度:“我很不好惹。”赵兴举说,冠鱼狗又称“花斑捕鱼郎”,对栖息环境比较挑剔,体型小、飞行速度快,胆小怕人警惕性极高,要拍到它得早上四点多赶到拍鸟点,五点之前做好准备工作,能不能拍到,能不能拍好,就要端着技术看缘分了。

螳螂河里最常见的是鹭鸟。白鹭、夜鹭、池鹭出镜率较高,最优雅的当属白鹭。有时一只孤立水边,像古代怀才不遇的文士,一脸的怅惘,颇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味道;有时两只深情对望,然后打开丝状蓑羽,旋转,抖动,起舞,向对方表达着爱慕之意;有时几十只从天边飞来,它们来自不远处的悦庄镇张良村。2024年春天,沂源县首次发现大型鹭类集中繁殖地,200余只鹭鸟在张良村安家落户,一棵树上一个巢,一棵树上一个家。清晨,数十只白鹭排成“人”字形,飞出张良村,去往湿地、田野或河滩,各自觅食;傍晚,像放学的小朋友一样闹哄哄地排着队回家,回家也不急于归巢,而是站在树冠上或梳理羽毛,或高谈阔论,叽叽嘎嘎,如树上开满了白花,广玉兰一样大朵大朵的白花。不远处的村庄,炊烟升起,“咕咕咕”的鸡鸣声中,有人沙沙扫着天井,电视机里播音员抑扬顿挫:“深意不只在山水,更在绿色变革间。如今,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空气常新的美丽中国画卷,已在神州大地生动铺展……”

多么地热闹啊!生机勃勃热气腾腾的日子谁不喜欢呢?

曾经,螳螂河是死气沉沉的。她犹如一个被肆意凌虐的少女,衣衫褴褛,满身伤痕,萎靡不振,日日夜夜地哭泣,哀哀戚戚地哭泣,绝望的眼神发出无声的控诉——

20世纪90年代,河砂价格上涨,私采滥挖河砂现象屡禁不止,河里砂坑一个挨着一个,运送河砂的卡车一辆接着一辆,生态遭到严重破坏。雪上加霜的是沿河又出现了私搭乱建,沿街房一间连一间,被群众戏称为“火车匣子”,河滩成了垃圾场,生活污水、工业污水肆意横流。螳螂河变得千疮百孔,河水没了,树木没了,砂没了,鸟没了,鱼没了,生机也没了,只有垃圾,河道里一堆一堆的垃圾,小山似的,臭气熏天。

幸运的是,人们听懂了她的哭诉。2003年螳螂河治理工作启动,拆除沿河违建、平整河道、河床整修、污水治理、建橡胶坝、湿地修复、两岸造景、公园搭建……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科学论断提出的第二年,沂源县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关停了当时作为支柱产业的造纸厂、水泥厂等企业,对皮革厂、白酒厂等排放大户进行了搬迁,为生态环境治理夯实了基础。这条苦难的河,正在复活,不仅活了过来,而且更加生龙活虎了。

如今的螳螂河非同凡响,与徐家庄河等9条河创成省级美丽幸福河湖,“行政级别”虽然只是一条小河,27公里的长度,平均水面200米的宽度,187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积,足以说明它的声势毫不逊色。385种植物资源,252种动物资源,一条小河所聚拢的蓬勃生气,丝毫不输世间所有大江大河湖泊海洋的盛景。有两个时间段去河边,必能领略它的 “盛世美颜”:一是月亮东升时,一是太阳西下时。当月亮东升,驻足桥头,或圆或缺的月亮挂在天边,或多或少的月光洒在河面,与县城璀璨的灯光交相辉映,河面如锦缎般波光碎金,丝竹和着鸟鸣蛙声,有种国泰民安的美好。太阳西落时,晚霞染红半边天,也镀红了河面。苍鹭,伸长脖子,穿过滑落的红日,“呱呱”叫着,散入芦苇,窗后的灯次第亮了起来,小城也缓缓走进夜色中,夕阳西下,大桥,流水,高楼大厦的诗意扑面而来。

河小,气势足!同样,城小,气魄大!在“两山”理念的指引下,小县城建设出了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全国绿化模范县、国家园林县、全国百佳深呼吸小城、中国最具绿意百佳县市的大气魄。绿水青山也成为沂源迈向高质量发展之路上的最美底色,全力打造的“中国矿泉水之乡”“中国锶都”等名片,吸引了年产6亿升青岛啤酒项目落户沂源,形成“沂源红”富锶苹果、富锶矿泉水等富锶产业,品牌价值149.3亿元,完成全省首单水土保持碳汇交易,打造沂河生态景观带沿线14处国家A级旅游景区,带动发展“一村一业”项目1232个,446个行政村集体经济年收入全部达到10万元以上,20万元以上的村占比达88.12%,“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新路子,在沂源越走越宽。

黎明的风吹向螳螂河两岸,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水面。鸟儿从行道树上探出头,咯吱、呱呱、呵呵的鸟叫声连成一片,鸟儿们早已熟悉脚下的行道树,眼前的柏油路,身后的螳螂河,所处的小县城。正在慢跑的我像老友一样与它们打着招呼,它们则毫不迟疑地回我一个又一个后脑勺与小尾巴。经过南麻大桥,抬头间,河上掠过一群白鹭,朝霞穿过鹭身,把它们的素衣染得金红透明,我突然就想起郭沫若对白鹭的描写:“白鹭实在是一首诗,一首韵在骨子里的散文诗。”又一群燕子翩然而至,它们在河面上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像在表演空中芭蕾,一舞结束,谢幕,飞回岸边的垂柳。我的视线,忽然被一只白色大鸟吸引了去。

——那……那是白鹭?不对!白鹭没有黑色的尾翼!

那只大鸟立在水边,有着雪白的羽翼与红色的大长腿,它一动不动,如大侠般孤傲、淡定、机警,身后是成千成万根随风摇曳的芦苇。我激动地大气也不敢喘,拿起手机,镜头里,那只大鸟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它动作缓慢地向旁走几步,又退回原地,我拍下孤孤单单的它,以及水中晃动的长长的白色倒影。

我把图片发给同事崔丁文,她从事野生动植物保护工作多年,遇到不认识的动植物就向她询问已经成了习惯。很快,她打回了电话,话筒那一头的她急切又兴奋:“你在哪里拍到的?鸟还在不在?附近还有它的同伴吗?图片不是很清楚,大约是东方白鹳,它是少见旅鸟,鹳科鹳属大型涉禽,属于国际濒危物种,属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有“鸟中国宝”的美誉。我们林业保护发展中心2019年5月份曾救治过一只左腿受伤的东方白鹳,这只可能是在迁徙途中觅食时落单了,我们会持续关注的,也会发动野生动物保护网格员、志愿者对各自辖区内的水库、河道、山林进行巡查……”

是东方白鹳!居然是东方白鹳!

我无比振奋。东方白鹳的到来对于螳螂河意义非凡,这种世界濒危珍禽,曾是东亚地区常见的鸟类,但因非法捕猎、环境恶化等因素导致种群数量锐减,沂河源湿地能招来东方白鹳,不就是因为沂源县的环境越来越好,螳螂河越来越清澈的缘故嘛。县人民政府官网上说,沂源县坚定实施“生态立县”战略,全面落实“林长制”“河长制”“湖长制”“田(山)长制”,划定生态保护红线,全力推进全省首个国家储备林项目建设,加快全国森林可持续经营试点,涵水于地、涵水于林草。全县生态环境质量指数达到66.13,位列全省第一方阵。沂源县也获评省级河湖长制工作激励县、省林长制工作成效明显县、省生态文明强县、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等一系列荣誉。东方白鹳不看政府官网,它们不知道沂源所拥有的“六美特质”,也不知道沂源县所取得的荣誉,它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有“鸟类大熊猫”之称的鸟儿,对环境的要求近乎苛刻,但凡一样不合它的标准,都无法让它们驻足。经过与崔丁文交流,我才知道作为旅鸟的东方白鹳在沂源县已经停下了脚步,鲁村镇、张家坡镇、石桥镇都发现东方白鹳在电线杆上筑巢育雏的身影,为此,沂源县自然资源局与电力部门携手合作消除安全隐患,成立护鸟志愿队,投放食物、加固鸟巢,确保东方白鹳宝宝一睁眼就爱上脚下的土地。

沂河头鸟儿的故事,真是越讲越精彩!

每年夏天,摄影发烧友赵兴举乐此不疲的事就是拍鸟。老赵在沂蒙山区的摄影界排得上号,身边一大帮志同道合的摄友,他擅长用长枪大炮给鸟儿拍特写,最喜欢拍蓝翡翠鸟、虎纹伯劳、黄嘴白鹭等花里胡哨的鸟,麻雀、喜鹊之类灰头土脸的鸟,很少出现在老赵的镜头里。退休的他背着照相机到处拍鸟儿成了工作,他身穿迷彩服,头戴迷彩帽,把自己伪装得像一棵树。这棵“树”举着长焦镜头对准鸟巢,一动不动,任凭刮风下雨蚊虫叮咬,只为偷拍或者抓拍鸟儿们的私生活。这次为了拍摄蓝翡翠鸟夫妻的私生活,老赵已经在简易观鸟棚里蹲守了一个半月。拍鸟时间长了,老赵也成了半个专家,能把常见鸟或已拍过的鸟,从俗称到学名再到生活习性娓娓道来。比如戴胜又美又臭、煤山雀是歌手中的实力派、红尾水鸲的尾巴最会搔首弄姿、四声杜鹃天天叫“光棍好苦”。谈起鸟儿来碎嘴得很,老赵絮絮叨叨地像个老太太,“赵老太”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爱鸟,拍鸟,不惊鸟,更不能伤害鸟。我敬佩老赵这样的摄影师。在他的镜头里,蓝翡翠鸟夫妻怡然自得、姿态优雅。他拍图片,我写文字,我们把“秀恩爱”的蓝翡翠鸟夫妻记录了下来,发在了大报大刊上。其间,老赵只对我提了一个要求:“文章别透露蓝翡翠鸟的具体位置,来看的人多了,会把它们吓走的。”这样的爱鸟人,怎能不让人敬佩!

每年隆冬,白骨顶鸡便带着远方的记忆回到螳螂河。凭着基因的指引,每一只鸟儿都知道,哪一片土地是属于它们的专用食堂。沂河源头的这片湿地成白骨顶鸡迁徙途中的专用食堂。作为国家“三有”,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的保护动物,这些鸟儿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身价”:有些在水面上游来游去,荡起一圈圈波纹;有些在芦苇荡中晃来晃去,晃得芦苇东倒西歪;有些在冰面附近觅食,也不嫌冻脚;有些贴着水面疾速飞行,激起长长的水花,引得围观人群一阵惊叹。刚出生的小白骨顶鸡隐隐察觉到,与它一样高兴的不只是兄弟姐妹们,还有那些站在岸边的人。那些喜欢看到鸟儿、又怕打扰到鸟儿的人,他们轻手轻脚地站着,远远地看着,连惊叹都小心翼翼的,人人手上举着闪光的家伙,那不是猎枪,没有巨大的声响,只发出咔嚓几声,就放下了。

这里的“外来户”已经不只白骨顶鸡,远道而来的鸟儿越来越多,队伍不断壮大。后来的加入者与白骨顶鸡点头示意,然后走向各自的“领地”。每年从10月开始,随着西伯利亚的第一缕风向南吹,会有上万只候鸟路过山东,耐寒候鸟会留下过冬,另一部分则会停留1至2个月,待天气转冷后再继续南下。“外来户”越来越多,它们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在湿地上空低低盘旋着,嘴里叽里呱啦,好像在问候先到的邻居,再问候这里的每一块湿地,每一根芦苇,每一片收割完成的土地,也好像在与它们友好协商。“嗨!我们又来了,远行前在这里先热一下身!”然后,以最优美的姿态,拍打着翅膀,朝着欢迎它们的大地缓缓降落。它们不似过客,似归人。

这时的沂河源湿地公园,恰是一首大自然的交响曲。交响曲里奏出的是青山绿水间万物生灵尽享太平的欢畅。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远处,一群鸟儿腾空而起,在朝阳的光轮中姿态翩翩。它们的身下,是一望无际的绿;它们的头顶,是无边无际的蓝。在这绿与蓝之间,沂源正书写着自己的故事,一个关于重生、关于坚持、关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故事……

(作者:李宁宁;三等奖)

责任编辑:郭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