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的选择

文化观察 |  2025-12-25 09:50:41 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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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蟾

知识分子是近现代理性、启蒙运动的产物,崇尚批判精神,信奉人文主义,并通过表达观念介入公共事务,进而影响和改变世界。而士人,则是前现代的产物。

但是,两者又有明显的类似之处。孔子最早表达了“士志于道”,便明确了士人是“道”这种超越现实利益的理想价值的维护者;同时,孔子又提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将维护、弘传大道的责任,落在士人肩上;尔后曾子进一步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由此,士人便获得一种任重道远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在这一点上,传统士人与知识分子是类似的——都信仰某种超越现实利益的“大道”,并通过批判现实的不足,去坚定维护之。

对于古代士人而言,这种“道”从何而来?

先秦诸子各自追溯,纷纷指向不同的、遥远的上古圣人。以儒家为例,孔子“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把这种“道”的精神,追溯到尧、舜那里,同时隐隐建构了一条“价值系统链”,由尧到舜,到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

沿着孔子的思路,思孟学派作了进一步的表达,完整勾勒出“道”的传承谱系,后人称之为“道统”。孟子罗列上古圣贤,并明确把孔子也置于其中,表明“道统”的传承有序。

孔孟这种“士志于道”“以道自任”的精神,影响深远。尽管因时代不同、环境各异,士人呈现出各种“外在面貌”,但以道自任的精神,则贯穿始终。

怎样才算“天下无道”?

这就不得不说与“道”相对的另一个概念——“势”。势,大致可以理解为实然层面的世俗力量、专制权威等。在现实中,“势”的最高象征,即是“国君”或“权臣”。世俗权力的“势”,与理想主义的“道”,形成一对颇具张力的矛盾,双方此消彼长、博弈制衡。

在儒士看来,只有当世俗权力尊崇“大道”、向道而行的时候,才可以制定礼乐,实现大治,这就叫“天下有道”;与之相反,假如世俗权力过度膨胀,背道而驰,轻蔑仁义道德,崇尚暴力和弱肉强食的价值观,那就是“天下无道”的黑暗时刻。

面对赤裸裸的现实世界,士人该如何选择?粗略说,可以划分为两类:

第一类,服从现实。大多数人会出于习惯和畏惧,“不好学而好色,不求道而求食”。第二类,遵从理想。那些“弘毅之士”,往往强调“应然”,他们不满足于现状、不服从权威,崇尚非功利的价值取向,顽固坚守“道高于势”的理想信念。

这一点上,以道抗势的士人,与批判权力的知识分子,其精神气质高度重合。双方面临着类似的处境,也作出了类似的选择——都在某种程度上自觉承担道义责任,凭借知识和信念,去试图约束权力、反抗暴力和不公,批判世俗观念的种种流弊。从中国历史上看,纵然往往是螳臂当车,但士人依旧坚持“从道不从势”的价值原则,表现出某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之气。

诸子百家,也都对道、势关系,进行了深刻思考。

大致而言,诸子之中的法家、纵横家比较强调“现实性”,他们崇法尚刑、贵势用术,往往站在君主、权势的视角看问题。

儒家、墨家、道家等的普遍共识则是推崇大道,强调道高于势,哪怕世间权势最高的君王,亦应“效法大道”。只不过,儒、墨、道三家,所尊崇之“道”,具体指向不同;所期待的理想社会,也不太一样而已。

以儒家为例。儒家虽整体有“道高于势”的价值追求,但面对现实权力,也会分化出不同态度,有继续坚持“道高于势”的儒生,也有选择“弃道从势”的儒生。

与之相反,法家的整体价值倾向,是“重势轻道”、为君王提供治国策略。但是其重要代表人物慎道,也会有“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这样的观点。

所以,我们会看到这种不同层面的复杂性:在纯理念层面,可以划分出截然不同的学派价值观;但在现实中,大多数学者,很难是“百分百的纯儒家”,或者是“纯粹的道家”“纯粹的法家”,往往是多种观念并存的活生生的人。

本书的写作,将打破传统刻板的儒、法、道的标签视角,而以魏晋名士对待“道、势关系”的不同态度,进行分类划分,以探讨士人群体在面对权力时的各种不同反应。

需要说明的是:在历史文献中,“士人”一词的用法也有宽有窄。狭义而言,“士人”更强调“从道抗势”者;但广义上,“士人”可泛指读书阶层,不特别强调其对道、势的价值选择。 (本文为《名士的反抗:从孔融到嵇康》前言,刊发时有删节)

责任编辑:吕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