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路上看变化”作品征集活动优秀文学作品展播|爱情的底色
产业新风 | 2025-12-26 16:39:22
(一)
“下午你杜阿姨打来电话,说给物色了一个男孩,条件挺不错。给你俩互相推送微信了,你今晚就加上,好好聊聊,趁着明天周六,正好见个面。”
范小钰机械地将一口米饭咽下,机械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碗里的米饭还剩小半,却仿佛已没了热气。
“听见没?你也不小了,别总等人家男方主动。你工作上那股劲头呢?做志愿活动抢着上,怎么这事就往后缩?”母亲的语调开始攀升,像一根渐渐绷紧的弦。
“哦,你杜阿姨还说了,那男孩也热心公益,常参加志愿服务活动,跟你肯定有共同语言。”
“见见看,合适就好好处。处好了,年底或者明年开春就把婚结了,我也算了却一桩最大的心事。”
……
母亲的话絮絮不休地落下来,像这三月里缠绵的、沾湿一切的潮气,笼罩着餐桌,笼罩着范小钰。
“妈,真不用这么急。明天我还有重要活动呢,过两天再联系他也不迟。”范小钰终于抬起头,声音里带着敷衍的疲惫。她点开微信,果然有杜阿姨推送来的微信名片,就回了句“谢谢阿姨”,附赠一个程式化的笑脸。
“不急?你总是不急不急!”母亲的声调陡然拔高,弦断了,“这都三十冒尖了还不急?你看看子颖,看看可馨,人家的孩子都会满地跑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妈!”范小钰最烦这套比较,从小到大,比听话、比成绩,现在比嫁人生子。一股无名火顶上来,“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嫌我不好,你去认她们当闺女好了!”
“烦我念叨是吧?我这样念叨,你都纹丝不动,我要是不念叨,你怕是要窝在家里一辈子!现在,立刻加上那男孩,约明天见面!”母亲的脸沉下来,嘴角拉出严厉的直线。
“明天真有事,很重要,顾不上!”范小钰硬邦邦地顶回去。
“什么事能比你的终身大事还重要?天塌下来也得先见面!”筷子“啪”一声被拍在桌上,母亲扭过身,胸口剧烈起伏着。
看着母亲花白的鬓角和因生气而抿紧的嘴唇,范小钰的心蓦地软了。她叹口气,声音缓和下来:“妈,您别生气,先吃饭。听我说,明天的事真的特别重要,等这事一忙完,我保证立刻、马上就去给您相女婿。我一定给您相个最满意的,以后让他天天孝敬您,报答您对他媳妇的养育之恩。”
“去,少跟我耍贫嘴。”听女儿这样说,母亲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一丝愠怒,“我可不听这些好听的,我只看你怎么做。”
范小钰把筷子拾起来,重新塞回母亲手里。“您先吃饭。听我说嘛。”
“我就不信,明天能有什么天大的事?”
“明天,三月十二号,植—树—节—”范小钰拖长了音调,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我们单位志愿者要去山区植树,我们早就定好了的。”
“我当什么事!不就是植树嘛,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缺了你树就种不活了?不行,还是相亲要紧!”
“妈,真是大事。全市统一行动,几十个单位上千人参加。我是我们单位几十号人的领队,得联系时间、地点、车辆、工具和树苗,还得负责安全……真缺不了我。”说这话时,范小钰下颌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明显的骄傲。
“就你能!你能怎么不赶紧找个人嫁了,省得天天回家吃我做的饭,惹我生气。”母亲继续嘟囔着,但紧绷的那根弦明显松动了。
范小钰知道,母亲从未真正阻拦过她做志愿服务活动,她只不过是像多数母亲那样为她的终身大事焦虑。她心里盘算着,今晚还要敲定几处活动细节,明天任务也很艰巨。等植树回来,一定尽快联系那个男孩。
范小钰当然也渴望爱情,渴望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男人呵护她,陪伴她。但她也不无担心,担心未来的那个他除了世俗的“合适”,是否会支持她占用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做她热爱的志愿服务呢?
(二)
范小钰出差回来,一进办公室,就见桌面上静躺着一份《全民义务植树活动倡议书》。
指尖划过纸张,“三年大造林”“五年森林城市”“六年国土绿化提升攻坚”这些字眼在眼前掠过,悄然在她心底勾起一丝微妙的暖流。这座城市日渐增长的绿色年轮里,镌刻着她和同伴们许许多多的付出和记忆。
今年的植树点较往年分布更广,市区、远郊都有,面积大小不一,方便志愿者组织和自发参加的市民选择。范小钰的目光扫到“大旺山南坡”几个字时,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记忆被拽回到去年夏天的一篇报道。一位退休老校长,带着老伴扎根荒山,数年风霜,硬是用满头白发为大旺山换来半坡青翠。然而绿荫未成,人已长眠。报道写得很深情,老人临终前希望骨灰能撒在那面山坡上,守着那些树慢慢长大,并期盼另半面山坡也能早日披绿。
那份感动穿透时光,在此刻攥住了她的呼吸。她想起同样是中学校长的父亲。父亲在世时,每年春天也总带着她和学生们在校园里种树,说植树不只是种树,更是种下责任和希望。可惜,父亲没能在他亲手栽的树下好好乘凉,就匆匆地走了。此后,那些父亲亲手种下、如今已亭亭如盖的树,成了她思念的凭寄。
明天就要行动,时间已很紧迫。她收敛心神,汇报、联系、报名、招募……一系列动作流畅而果断。志愿者群里响应热烈,很快,三十多人的名单就确定下来了。
(三)
周六清晨,范小钰是被窗外一阵清脆的喜鹊叫声唤醒的。这是今年开春以来她第一次听到喜鹊叫得如此欢快。
匆匆吃过母亲准备的早餐,她便与同事会合,乘车前往二十多公里外的大旺山南坡植树点。
大旺山南坡的景象对比强烈,一如预想:东半坡,林木深秀,是老校长无字的丰碑;西半坡,黄土裸露,是等待他们挥毫的答卷。范小钰站在坡下仰望,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仿佛冥冥之中来赴一个与父亲、也与那位素未谋面的老校长的约定。
几乎同时到达的还有“森博志愿者协会”的队伍,也是三十余人,同样红旗招展。其他队伍也陆续抵达。原本陌生的年轻人,因同一个信念同一件事而聚,点头招手间,便有了天然的亲近。
各色的旗帜和标语被插上山坡,悬挂到树梢。“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播撒绿色希望,收获生态文明”“保护生态环境,共创绿色未来”……红绿相间的点缀,给苍茫的山野陡然注入了蓬勃的生气。
活动总指挥召集各志愿者协会负责人开现场会,介绍各位带队会长相互认识,强调安全,划分区域,分配树苗。每个协会分了百来棵树苗的任务,要求中午前保质保量完工。
范小钰的责任区与“森博”相邻。那位笑容干净、身姿挺拔,被称作“小丁会长”的小伙子走过来,握了下她的手说:“甭担心,到点栽不完,说一声,我们支援。”
范小钰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笑:“谢谢丁会长。不过,你这个愿望恐怕要落空的。”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带队投入“战斗”。
镐头叩击石土的闷响,铁锹铲土的沙沙声,抬水队伍的吆喝号子,交织成山坡上独特的劳动乐章。人影穿梭,忙碌却有序。
范小钰一边干活一边协调,目光不时瞥向邻区。那位小丁会长不但指挥调度有方,干活亦极为利落,挥锹、培土,动作充满力量感。他也时不时地看向这边一眼,两边的速度便在无声的较劲中悄然加快。
栽下近半树苗,范小钰招呼大家歇息。邻队也陆续停下。她喝了半瓶水,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刚刚立起的树苗,再望向邻队休息处,却没看到小丁会长的身影。目光往前寻去,只见他和另一人正蹲在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石壁下,低着头专注地做着什么。
范小钰心下好奇,就走了过去,发现他们是在栽种两墩带着嫩芽的植物,似乎是菊花。“呵,丁会长,不和大家认真栽树,却在这儿搞小情调啊?”范小钰忍不住地打趣。
小丁会长闻声站起,拍着手上的泥土,脸上掠过一丝被她撞破秘密般的羞涩与局促。
旁边的同伴嘴快:“看你这话说的,啥小情调啊,我们会长是在用一种特别的方式纪念一位特别的人。”
“纪念一位特别的人?”范小钰话一出口,心中立刻似有所悟。
“是啊,”小丁会长接口,声音沉稳了些,“算是表达一份心意吧。一位我很敬重的长辈,他长眠在这儿,希望这两墩黄菊能够时刻陪伴他。”
范小钰顿觉惭愧,为自己轻率地玩笑,也为自己未曾想到用类似方式表达敬意。“对不起,”她语气诚恳,“请原谅我的冒失。你的这份心意,很让我感动。”
“范会长别在意,没什么的,谢谢你理解。”
“你说的这位长辈,是……?”
“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他教我们知识,更教我们爱这片土地,他希望我们做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他轻声说着,目光深沉地望向那片即将绽放新绿的东坡。
范小钰仿佛看见,那两墩菊花已然在风中怒放,不远处,一位清矍的老者正望向这边颔首微笑。
范小钰和同事将最后一棵树苗培土、浇灌妥当,小丁会长那边也同时完工。
“唉,真遗憾,没机会为你们进行一次‘志愿服务’。”小丁会长走过来,嘴上说着遗憾,眼里却满是明亮的喜悦。
“下次吧,总有机会检验你们的成色。”范小钰说完这话,脸颊多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时至中午,整面山坡遍立新苗。志愿者们脸上挂满汗珠,每一颗汗珠都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新生的树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每个人的心底,已是春意盎然。
(四)
傍晚到家,洗完澡,吃过晚饭,没等母亲开口,范小钰就拿起了手机。
她理解母亲的焦虑。自己确实不小了,起初一心扑在业务上,无暇他顾;后来竞聘上单位志愿者协会会长,业余时间几乎全都交给了各类公益活动。桌角那摞荣誉证书摆得越来越厚,个人大事却始终悬而未决,母亲怎能不急。
“你好,我是杜阿姨介绍的范小钰。非常抱歉,因为今天要参加义务植树活动,昨晚一直在协调安排很多事情,所以没能及时添加您,请多见谅。”——范小钰先在自己手机上写好一段措辞谨慎地解释,准备加上好友后就立刻发送,避免届时再写这段话时间过长而尴尬。
恰在此时,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弹出。备注是“杜阿姨介绍”。范小钰心头一动,立刻通过。
“你好。”她发送了问候,随即便将刚刚准备好的那段解释粘贴、发送。
几乎在同一瞬间,对方的信息也跳跃出来。
“你好,我是杜阿姨介绍的丁浩杰。不好意思,因为早就确定了今天要参加义务植树活动,昨晚在做准备,没能及时联系您,非常抱歉,请多谅解。”
范小钰看着并置在对话框里的两段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发送信息巧合同步就罢了,内容竟还能如此雷同?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仔细看一看,没错,两条信息,一条是她发出的,一条是他发来的,像一对孪生兄弟,字句高度雷同,仿佛照镜子般——都在为昨日没及时联系致歉,原因都是准备今天的义务植树活动。震惊攫住了她。
“你这是?”“你这是?”
她刚发出疑问,几乎同时,也收到了对方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又一次同步。
“你今天也去植树了?”“你今天也参加植树活动了?”
“对,我在大旺山南坡。”“对,我们去的大旺山南坡。”
一问一答,严丝合缝,宛如精心排练过的双人舞。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回音键。
范小钰被这不可思议的巧合惊讶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需要稍稍安静一下,来消化这一份奇妙——他,丁浩杰,也去了大旺山,植树……丁浩杰?小丁会长?那个阳光又沉稳的小丁会长?难道……?心里像突然闯进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扑通扑通”撞得她心慌意乱。
在她愣神的工夫,对方发来一张照片,正是她和自己的同事植树的场景。“这是你们吗?你在里面吗?”
范小钰会心地笑了,一边回复说“是啊,左四,牛仔裤是我。”一边手指飞快滑动手机相册,也找出一张照片发过去:“这是你们?你在里面吗?”
“正中间,挥铁锹的那个就是我。”
果然是他!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信息再次同时抵达屏幕。
巨大的、一股不真实的喜悦如温热的潮水般涌来,细细密密地冲刷着范小钰的神经。她反复确认那几行仿佛复刻般的对话,再看看照片中自己拍的他和他拍的自己,她感觉太不可思议,她感觉这个世界太美妙。
范小钰把发烫的手机轻轻贴在怦怦作响的胸口,闭上眼睛,上午的情景在眼前一幕一幕显现:苍茫的山野,招展的彩旗,他认真扶正树苗的样子,他栽种菊花时专注的神情,他挥动铁锹时手臂流畅的线条,他握手时那股特别的温度和力道……她的心跳更快了,为这奇妙的巧合,为这突然照进现实的、模糊而清晰的幸福感。
对方似乎也沉浸在惊讶中,几分钟没有动静。世界突然安静得只剩心跳。
手机再次响起,她竟有一丝慌乱。深吸一口气,点开。
他只发来两个字:“小钰。”
她立刻回了两个字:“浩杰。”
又一次,双方都陷入短暂的沉默。但范小钰明显感觉到,一种情愫正在这短暂的沉默中急速地发酵。
“小钰,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好啊”两个字几乎要发出去,却被她及时删除。范小钰抿嘴一笑,重新键入:“吃饭?理由呢?”
“请你吃饭,然后,我们……”
“我们啥呢……”
“我们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吧!”
“如果是为了谈恋爱嘛,那饭可以省了。”范小钰的指尖跳跃着轻快的节奏。
“啊?为什么?”对方的信息还带着一个错愕的表情。
“我们,不是,已经好好地,在谈了嘛。”
她发出这句话时,感觉是凑在丁浩杰的耳畔,对他轻轻道出。
窗外,月色初上。柔美的月光如一层薄纱轻妙地覆在世间万物之上,给这春天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范小钰翻动着微信对话框,一遍一遍重读着刚才的对话,她又翻动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翻看着上午拍摄的植树场景照片。恍惚间,那一棵棵新栽的树苗已然抽枝发芽,那漫坡的树林已然满目苍翠,它们与那迤逦的绿水青山浑然一体,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长卷。这正是她憧憬的爱情最美的底色啊!这底色如此坚实,如此蓬勃,让她对即将开始的一切,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笃定与期待。
(作者:乔小桥;优秀奖)
责任编辑:郭丽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