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路上看变化”作品征集活动优秀文学作品展播|“两山”路上的守绿人

产业新风 |  2025-12-27 14:2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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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鲁山的雾霭,60岁的李德山已踏上巡山小径。胶鞋底与落叶摩擦的沙沙声,像极了四十四年前父亲出门时的脚步声。这片占地6.48万亩的山林,不仅是他生长的摇篮,更是他用半生光阴书写“两山”理念的宣纸——那些被晨露打湿的巡山日志、标本盒里振翅欲飞的蝴蝶、孩子们画笔下的苍翠山峦,都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与热爱的生态寓言。

松涛里的传承:1981年的绿色接力

父辈的背影与山林的启蒙

20世纪60年代的鲁山林场,凛冽的山风总在深夜叩响土坯房的木窗棂,发出细碎而悠长的呜咽。年幼的李德山常蹲在宿舍门口,看父亲背着帆布包消失在云海里。那个印着“林业专用”的旧帆布包,装着罗盘、砍刀和用麻绳捆扎的笔记本,父亲回家时,裤腿总沾着带泥的草籽,指甲缝里嵌着松脂,可眼神却像山巅的星辰般明亮。“这是构树,树皮能造纸;那是啄木鸟,给树看病的医生。”父亲蹲在篝火旁,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树种图谱,火星溅在李德山袖口,也溅醒了他对山林的好奇。

林场的夜晚总伴随着特殊的声响:猫头鹰在树冠层发出“咕咕”的叩问,狗獾踩断枯枝的脆响从山谷传来,父亲枕边的半导体偶尔飘出天气预报的声音。有年冬天大雪封山,父亲连续半个月没回家,母亲把晾干的蘑菇穿成串,李德山就趴在窗台上数挂在屋檐下的冰凌。直到某天深夜,门被风雪推开,父亲裹着一身寒气进来,帽子上的积雪落在李德山的手背上,融化成水,也融化了他对山林最初的敬畏。

接过磨亮的砍刀:初入林海的淬炼

1981年春分那天,李德山接过父辈手中的旗帜,从此后的44年里便扎根林业一线,成为一名护林员。父亲将一把木柄的砍刀递给他,刀刃上还留着1950年开垦时的豁口。“山有山的规矩,树有树的命数。”父亲指着一株被雷击的松树,“你看它半边枯了,半边还活着,这就是山林的韧性。”那天他们走了20里山路,父亲教他辨别不同树种伐桩的年轮疏密,看苔藓生长的方向判断山坡的阴阳朝向,用舌头舔尝土壤的酸碱度——这些山林的密码,成了李德山最早的生态启蒙课。

最初的巡山路布满荆棘。夏天,密林中的湿度高达90%,汗水顺着脊背流进胶鞋,脚底泡得发白;冬天,零下15度的寒风像刀片割脸,睫毛上结的冰晶挡住视线。有次他在海拔900米的山脊线巡护,突然遭遇雷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顺着脖颈灌进衣领,浸透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被山风一吹,寒意顺着脊椎直逼天灵盖,他只能趴在一块巨石下,听着雷声在山谷间回荡。当暮色降临时,他才发现自己迷了路,直到循着山涧的水声走了近2个小时,才看到林场宿舍的灯光。那晚他在日志里写道:“山林给的第一课,是敬畏。”

与病虫害的博弈:松林保卫战

警报:死神在松针间蔓延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李德山在巡山时发现一片油松不对劲:针叶本该是浓绿的,此刻却泛起铁锈般的黄,阳光透过枝叶时,竟显得有些惨淡。他摘下一根松针搓了搓,指尖留下黏腻的汁液,凑近闻还有股酸腐味。“不好!”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折了根病枝塞进帆布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回林场。

专家来了之后,现场的空气瞬间凝固。“松材线虫病,传染性极强。”老教授用放大镜指着病枝截面,那些细微的虫道像蛛网般密布,“如果控制不住,三个月内这片林子就完了。”李德山望着远处连绵的松林,仿佛看到死神正挥舞着镰刀。这种原产北美的毁灭性病害,通过松墨天牛传播,染病松树40天内就会死亡,而鲁山林场有数万亩松林,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决战:与时间赛跑硬核防疫

防治方案迅速敲定:伐除病树、药物防控双管齐下,誓要斩断松墨天牛的传播链。李德山主动请缨带队,20名队员跟着他冲进疫区。“病树周围3米内的衰弱树,一律伐除!”他咬着牙定下铁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能放过一个隐患!”油锯的轰鸣声响彻山谷,锯末混着汗水溅在队员脸上,与松脂一同在皮肤结成硬壳。有年轻队员对着衰弱树下不去手,李德山一把夺过油锯亲自操作,锯齿切入树干时他吼道:“现在心软,将来整个山林都要遭殃!”

与此同时,综合防治全面铺开:枯立木、被压木、风折木全被清理,伐桩严格控制在5厘米以下;新老伐桩统一喷灌农药,再覆上薄膜、培好新土,像给伤口敷上药膏,彻底闷杀藏在里面的天牛幼虫。每道工序都像在与时间赛跑,只为斩断病害扩散的路径,守住这片松林的生机。

余波:在伤疤上种出新绿

三个月后,疫情终于得到控制,但那片山林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空白。李德山带着队员在采伐迹地上补种华山松,他特意选了抗逆性强的本地品种。挖坑时,铁锹碰到树根,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是山林在叹息。“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他对着土地喃喃自语,把树苗放进坑时,特意多浇了半壶水。

如今再看那片山林,新生的松树已长到碗口粗,林间还长出了野生的猕猴桃藤。李德山常带年轻护林员来这里,指着树干上的疤痕说:“这就是生态警钟,我们护的不仅是树,更是山林的免疫系统。”

标本里的微观宇宙:从护林员到自然记录者

偶然的邂逅:打开山林的另一扇窗

2001年的某个雨天,李德山在场部仓库整理物资,发现角落里有个蒙尘的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上世纪60年代林场前辈制作的标本:展翅的大紫蛱蝶、压成薄片的珙桐花、用玻璃管封存的昆虫幼虫。当他看到那只触角仍保持弯曲姿态的螳螂时,突然意识到:这些凝固的生命,能让更多人看见山林的奥秘。

从此,他的帆布包里多了标本夹和捕虫网。起初制作蝴蝶标本时,总是把翅脉弄断,或者让触角打结。他就照着《昆虫标本制作手册》反复练习,在宿舍灯光下用镊子调整蝴蝶翅膀的角度,常常一坐就是半夜。有次为了制作一只天蛾标本,他连续三天观察它的羽化过程,当看到成虫从蛹壳中挣脱出来,翅膀一点点舒展时,他激动得像个孩子,赶紧用相机记录下每个瞬间。

深山追蝶:三天两夜的荒野追踪

2005年夏天,李德山听说有人在鲁山深处见过冰清绢蝶,这是中国“三有”保护动物。他立刻背上装备进山,沿着溪流寻找这种翅展仅60~70mm的蝴蝶。第一天,他只在溪边的野花上发现了冰清绢蝶的蜜源痕迹;第二天,在一片杜鹃花丛中看到了它飞过的残影;直到第三天黄昏,在高山的岩缝间,他终于看到一只雌蝶在产卵。

捕捉时必须格外小心,不能损伤翅膀分毫。他屏住呼吸,用捕虫网呈45度角轻轻一兜,蝴蝶落网后,他立刻将网兜翻转,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蝶胸,动作快而稳。返程时,他为了保护标本,把捕虫网顶在头上,自己则在密林中穿行。傍晚时分,脚下一滑,他滚下了3米高的土坡,膝盖磕在石头上,可手里仍高高举着捕虫网。等他拖着伤腿回到林场,月光已洒满标本室,那只冰清绢蝶在网中安静地停着,翅膀上的黄色斑纹像镶嵌的宝石。

标本室的光:让万物有了言说的可能

如今的鲁山标本室,5000余件标本在玻璃展柜里诉说着山林的故事。李德山制作的四照花标本,花瓣上细腻的纹理仿佛在诉说着植物的生命密码;他的雕鸮标本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振翅冲破标本盒的束缚;还有那排按季节排列的树叶标本,从初春的嫩黄到深秋的绛红,记录着时光在叶片上的流淌。

每周都有学校组织学生来参观,李德山会跪在孩子们面前,用放大镜展示蝴蝶翅膀上的鳞片:“看,这像不像无数面小镜子?”有个小女孩指着一只枯叶蝶标本问:“它为什么长得像叶子?”他便讲起拟态的生存智慧,讲到兴奋处,会模仿蝴蝶飞行的姿态,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当孩子们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玻璃展柜时,他能看到那些好奇的眼神里,正生长出对自然的敬畏。

绿种子的播撒:从山林到城市的生态课堂

讲台前的蜕变:让术语长出翅膀

2010年,林场组织第一次进社区科普,李德山抱着标本盒站在台上,紧张得手心冒汗。他准备了厚厚的讲稿,从森林群落演变讲到生物多样性,可台下的大爷大妈们渐渐打起了瞌睡。直到他拿出一只活体蝈蝈,放在麦克风前,那清脆的鸣叫声让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其实生态保护很简单,就像我们要给蝈蝈留口吃的草。”他突然明白,科普需要的不是学术名词,而是打动人心的细节。

从此他的讲座里多了许多“土味比喻”:讲森林涵养水源,他会说“山林就像大地的海绵”;讲食物链,他会摆出猫头鹰、蛇、老鼠的标本模型,说“这是大自然的三角债”。有次在企业讲座,他带来一块树皮,让听众传着摸上面的苔藓:“这就是山林的皮肤,我们得让它保持湿润。”这种接地气的讲解方式,让原本枯燥的生态知识有了温度。

 “小小护林员”:在童心深处埋下绿苗

那个拉着李德山问“能为山林做什么”的小学生,叫王小雨。2018年,李德山联合当地小学成立了“小小护林员”社团,每个月带孩子们进山。第一次活动时,有个男孩嫌泥土脏,不肯踩进落叶堆,李德山没说话,只是蹲下来翻开一片腐叶,露出下面忙碌的蚯蚓:“看,它们在给土地施肥呢,比我们用的化肥好多了。”男孩好奇地蹲下来,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蚯蚓,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在山林课堂上,李德山教孩子们用“五感法”观察自然:闭眼听啄木鸟敲树的声音,用鼻子闻松针被揉碎后的清香,用舌头舔尝野薄荷的清凉。有次观察鸟类时,王小雨突然指着天空说:“李爷爷,那只鸟翅膀尖是白的!”李德山抬头一看,是只迁徙的白鹭,他立刻拿出望远镜让孩子们轮流看,那一刻,孩子们眼中的光芒比望远镜里的鸟还要亮。如今王小雨已是初中生,每年植树节都会带着同学来林场种树,她说:“李爷爷让我知道,每棵树都是地球的呼吸孔。”

匠心植绿:在创新与坚守中培育希望

勇于创新育良种,成果丰硕显担当

1995年,李德山调任原淄博市苗圃技术员后,全面踏查土地、结合土壤条件制定育苗方案,当年便成功繁育白蜡300亩、法桐100亩,销售优质苗木5万余株,经济效益显著。1998年,他主持引种繁育柿树、栾树、五角枫等树种,丰富了当地绿化资源;在毛白杨育苗中引进“倒杆压条法”,取代传统方式,大幅提升效率、缩短周期。2008年,其培育的优质白蜡树苗还被选为北京奥运会场地绿化用苗。

带病坚守践初心,踏遍山林铸实绩

调回鲁山林场机关后,李德山推广烟雾机防治松阿扁叶蜂,有效遏制虫害。2011年,他主动请缨担任向导,历时2年踏遍鲁山沟壑,完成230个树种调查、采集标本720余份、拍摄照片3500余张。2013年他被确诊肛管直肠癌并术后安装人工肛门后,他仍坚持野外工作,2014年全程参与全省林业有害生物调查,踏查800公里,制作标本2100余件、鉴定有害生物568种。2019年,他继续奋战在“鲁山省级自然保护区植物多样性及其保护研究”项目野外调查一线,以行动诠释担当。

荣誉之外:山林是最高的勋章

那些被风吹散的奖状

在“2023年度山东省林草乡土专家”的颁奖仪式上,李德山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走上台,手里的证书与他粗糙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主持人让他讲讲获奖感受,他沉默了几秒说:“这奖该颁给鲁山的每棵树,每只鸟,没有它们,就没有我。”台下掌声雷动,而他心里想的,是今早巡山时看到的那只新出壳的布谷鸟,它的茸毛上还沾着晨露。

家里的抽屉里,整齐地放着“先进工作者”“生态建设突出贡献个人”等证书,但最珍贵的,是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盒子。里面装着1985年第一次获得“优秀护林员”时,父亲送他的那把旧砍刀;2008年抗击雪灾时,队员们凑钱买的暖手宝;还有孩子们送的画,画里的他戴着草帽,身边围绕着会说话的树木和动物。这些“非官方”的荣誉,才是他心中最重的勋章。

迟暮的坚守:与山林的无声对话

如今的李德山,膝盖因常年爬山患上了关节炎,阴雨天气疼得厉害,但他仍坚持每周巡山三次。他学会了用智能手机记录物候,手机相册里存着上千张照片:1月的蜡梅初绽,4月的杜鹃满山,10月的松鼠囤粮。有次他在手机里翻到2001年拍的自己,那时头发乌黑,背着喷雾器健步如飞,再看看现在镜中斑白的鬓角,他对着屏幕笑了笑:“山没变,我老了。”

但山林也在回馈他的坚守。近年来,鲁山的生物多样性指数持续上升,消失多年的豹猫重新出现。每当听到这些消息,李德山就像收到了最好的礼物。他常对年轻护林员说:“护林就像酿酒,得耐得住寂寞,时间到了,香味自然就出来了。”

尾声:当一个人活成了山林的年轮

夕阳西下时,李德山喜欢坐在七林峪的石台上,看晚霞给山林染上金边。风穿过柏林,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父亲那代人开垦的号子,是他四十四年巡山的脚步声,也是无数被保护的生命在低语。山下的标本室里,那只冰清绢蝶标本的翅膀仍保持着飞翔的姿态,就像李德山的梦想——让绿水青山永远年轻。

有次一个记者问他:“如果下辈子你还做守林人吗?”他望着远处的山脊线,许久才说:“如果山林需要,我还来。”这句话的尾音,恰好被一阵山风接住,送往更辽阔的天地。在鲁山的海拔刻度上,李德山的人生已与山林的年轮融为一体,他用四十四年的光阴证明:当一个人把自己种进青山,他便成了生态理念最鲜活的根系,在岁月深处,生长出永不凋零的绿色传奇。

(作者:朱甲昂;优秀奖)

责任编辑:郭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