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时评|曲阜寻“活”记

一脚踏进曲阜，人便像跌进了一场悠长的、属于时间的梦里。那风，仿佛不是寻常的风，而是从《诗经》的“风”里吹来的，带着松柏的清冽与古卷的沉香，拂在脸上，有种微凉的温柔。抬眼望去，孔庙的殿宇与苍松的虬枝，将天空剪裁成一片片沉静的蓝。我此来，不为朝圣，倒像赴一个旧约，想看看这被无数人谈论的儒家文化，究竟是故纸堆里的标本，还是依然跳动的、温热的脉搏。

信步至杏坛，那传说中夫子弦歌讲学的地方。坛侧的古树，蓊蓊郁郁的，每一片叶子都像是一页微缩的竹简，在风里簌簌地翻动着。我闭目凝神，耳边似乎真有那远古的诵读声，如丝如缕，缥缈而来。然而，这声音并非一成不变。当我走进以“六艺”为题的体验场所，那诵读声便蓦地化作了少年们射箭场上清脆的弦音，御马场内欢快的蹄声，与算数棋盘上棋子落定的轻响。礼、乐、射、御、书、数，这古老的六种修为，不再是高阁上的冰冷仪轨，而成了一场可以触摸、可以嬉游的青春实践。那射出的箭，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帷幕；那驾驭的马，好似驰骋在古今交融的原野上。此处的“古”，便不再是沉重的背负，而成了一股活泼泼的、催人向上的生气。

暮色渐合时，我立于奎文阁前。飞檐斗拱在渐沉的天空里，勾勒出愈发沉雄的剪影。我忽然觉得，这曲阜的儒风雅韵，其动人处，怕不在它的“古”，而在它的“活”。它不像博物馆里罩着玻璃的青铜器，只许人隔着时空遥望、惊叹。它更像是一棵生生不息的大树，根系深扎于三千年历史的厚土，而枝叶却尽情地伸向现代的蓝天，开花，结果，每一片新叶都呼吸着今日的空气。古今多少事，并非都付笑谈中，而是被这活的文化细细地揉碎了，融进了我们的一言一行、一呼一吸里。

离去时，心是满的。我仿佛也成了那树上的一片新叶，虽轻虽小，却也在那儒风的吹拂里，感知着来自根系深处的、永恒的律动。这趟曲阜之行，寻到的不是古老的幽魂，而是一个依然在生长、在与我们对话的，活的灵魂。

（评论员 潘正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