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财经丨威海百货大楼部分停业，59年商业地标的“微转身”

2025年岁末，威海新威路64号，威海百货大楼的外立面上，“业态升级，敬请期待”的围挡悄然竖起。大楼门口，60岁的“老威海”宋伦文正指着大楼对外甥讲：“姥爷年轻时，第一块上海牌手表就在这儿买的。”他的身后，是百货大楼刚刚发布的公告：1至3层部分区域将于12月26日后停止营业，进行招商调改。

这不是一则简单的“停业通告”。对于拥有59年历史、曾刻录了几代威海人消费记忆的百货大楼而言，这是一次在时代浪潮与城市愿景双重驱动下的主动调整。它像一面棱镜，折射出电商冲击、消费习惯革命之下，所有传统实体商业共同的生存考题；更是在威海锚定“向精致城市方向发展”总目标后，城市商业生态如何协同进化、服务新定位的一个微观切片。

记忆的锚点——从“合营商店”到市民生活中心

时间拨回1956年。在公私合营的背景下，“公私合营威海市百货商店”成立，成为当时威海城区最主要的商品供应点。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这里不仅是购物场所，更是市民生活的中心。一张张泛黄的购货凭证、一张张老照片里朴素的柜台，记录着人们凭票购买“三大件”的岁月，也珍藏着无数个家庭关于第一件呢子大衣、第一台电视机、乃至结婚聘礼的温暖记忆。

“小时候过年，爸妈一定要带我来这里买身新衣服，那种期盼感到现在还记得。”市民张女士回忆起百货大楼，语气里满是温情。对她而言，最近一次去百货大楼，是上个月陪母亲挑选做被套的纯棉布料，“熟悉的布局、店员阿姨的熟稔招呼，那种亲切感是新商场没有的。”百货大楼，早已超越商业本身，成为嵌入城市肌理、承载集体情感的地标。

它的历程也是威海商业开放的见证。随着市场经济大潮，包括乐天百货在内的外来商业体曾为这座城市带来新的消费理念。它们的进入与调整，如同潮汐，皆是市场规律的体现。威海百货大楼自身也在2015年加入大连大商集团，寻求在更大平台上的发展。

现实的潮水——当“一站式购物”不再是答案

然而，时代变了。

“百货商店的诞生，源于19世纪中期人们希望‘在一个场所买到所有东西’的需求。”山东大学（威海）商学院旅游管理系副教授、文旅部旅游规划专家库专家朱峰分析道，“它通过灯光、橱窗、广告吸引消费。但为什么这种模式今天不灵了？”

答案在于消费习惯的深刻改变。网络购物以近乎极致的便利和价格，吞噬了标准化商品的销售份额。与此同时，威海本地的商业格局也在剧烈迭代。威高广场、九龙城等新一代城市综合体崛起，它们以体验式消费、多元业态组合成为主流。威海市商务局的报告显示，截至2024年底，全市已有3000平米以上各类商业综合体、商场34处。竞争空前激烈。

一个独特的本地现象是零售市场的集中度。以家家悦集团为代表的本地龙头深耕多年，2023年营收达177.6亿元，在威海市内拥有门店310家，形成了强大的零售网络。“家家悦一家独大”虽是市场选择的结果，但也从侧面反映了消费者对于更丰富、更差异化商业供给的期待。

宏观环境如疫情等因素，曾是压在实体商业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2020年环翠区商场曾普遍暂停营业），但朱峰教授指出，根本原因在于内核：“人们的需求已从对商品的购买，转向对生活的体验。消费者现在更需要多种生活方式和文化的体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以及对商品的陈列、展示、品尝、互动。”

单纯的“货品搬运工”角色，在体验为王的时代失去了魔力。威海市商务局在《零售业创新提升试点申报方案》中坦承，部分建成较早的商业设施存在“硬件配置低、停车位等配套缺位”、“业态同质化严重”、“客流量与购买力支撑不足”以及“线下经营成本高企”等多重困难。全市有17处、总面积约28.7万平方米的低效闲置商业设施，主要集中在主城区。百货大楼的调整，正是这股席卷所有实体商业的“现实潮水”中的一幕。

未来的空间——从“卖场”到“城市第三空间”

调整，是为了更好地出发。关键在于，转向何方？

朱峰教授提出了一个关键概念：“第三空间”——即介于家庭（第一空间）和工作场所（第二空间）之间的公共社交空间，如星巴克早期的成功所诠释的。“未来的百货大楼，应该摆脱单纯的购物模式，转向交流空间和体验空间的营造。” 他建议，未来的定位可以从几个角度切入：

一是成为“文化地标的第三空间”。如同城市的文化客厅，可以展示威海的海洋文化、渔村风情、甲午历史等。小型历史展览、本土文化学者及艺术家的作品展销、海洋主题研学活动都可以在此发生，让商业空间承载城市的文化叙事。

二是成为“产业窗口的第三空间”。威海拥有渔具、医疗器械、海洋食品等优势产业。这里可以变身威海名优产品的沉浸式体验馆，进行展示、定制、体验，服务于商贸考察、游客，也增强市民的自豪感。

这与威海市“精致城市”建设的顶层设计不谋而合。整个威海要“打造全域精致城市样板”，意味着城市功能的全面提质。商业作为城市核心功能之一，必须从单纯的“卖货场所”，转向提供精致生活体验、展现城市文化品味的公共空间。

市民张女士的期待朴素而具象：“希望调整后别丢了老威海的烟火气，能保留几个卖老物件、好面料的老柜台，再添点亲子互动空间和本地特色小吃铺，变成既怀旧又精致的城市角落。”这恰恰是“第三空间”理念的民间表达：既要情感连接（怀旧），又要品质体验（精致），还要社交互动（亲子）。

威海市商务局的规划提供了政策注脚和现实路径。在《方案》的“推动多元化创新”任务中，明确提到“引导传统百货类商场进行转型升级”，“从卖商品转向卖服务体验”，打造“服务体验的缔造者”。

据内部人士透露，百货大楼未来的运营思路将是整体租赁，引进“有品类、有特色的专业性项目”。这预示着它将告别传统百货分门别类、分散招商的旧模式，转向主题化、一体化的空间运营。

转身，为了更精致的相逢

威海百货大楼部分楼层的暂停营业，不是一个商业故事的终结，而是一个关于进化与重生的新篇章的开始。它的抉择，是所有在消费变革中摸索前行的传统商业体的缩影；它的转身，则必须与所在城市发展的新需求、新定位同频共振。

从计划经济的供应站，到市场经济的地标，再到“精致城市”蓝图下的公共文化体验空间——百货大楼的迭代，是威海商业进化的一条脉络。它的价值再造，不在于回到过去，而在于能否创造未来：成为一个既能安放城市记忆、又能满足当下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第三空间”。

当围挡落下、新妆亮相之时，人们期待的不仅是一个焕新的商场，更是一个能与城市共同生长、继续陪伴一代代威海人走下去的“精致角落”。这场转身，关乎一栋楼的命运，更关乎一座城市如何定义属于自己的、更具温度的“商业精致”。

大众新闻·齐鲁壹点 潘佳蓬 李孟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