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写作里,有生活最真实的底稿

文化观察 |  2025-12-29 09:05:33 原创

石念军来源:大众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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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新大众文艺浪潮的主力军之一,素人写作群体持续引人关注。

新近,人民日报推出系列微纪录片《生活的底稿》,以文化名人探访的方式,聚焦素人作者的生活和人生轨迹,以此呈现“生活·写作·人生”的多维互动关系。此前,自媒体“天使望故乡”创始人王帅和邱兵联合推出的“大河奔流岭南视频”,首期纪录片主题为“寻找素人写作者”;资讯平台小红书发起的文学节活动更是吸引了2万人的参与,收获作品超过4000万字。

从私人领域的浅吟低唱到公共场域的热点话题,素人写作者何以广受关注?素人写作为什么重要?

不以文学为目标的文学实践

素人写作热潮注定不是一次偶然的文化涟漪。作为近年兴起的大众文学创作现象,素人写作一般是指普通人通过网络平台进行的非职业创作,强调创作者的非专业性和内容的真实性。如今,其群体代表几乎涵盖了外卖骑手、快递员、网约车司机、家政服务员、矿工、清洁工等所有我们耳熟能详的职业与工种。

微纪录片《生活的底稿》关注的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无论是在手机屏幕前记录往事的七旬老人王玉珍,还是在烧烤摊与服装摊间隙写诗的温雄珍,抑或在汽修厂噪音中构思网络小说的赵康,他们原本是文学世界的“局外人”,如今却用写作的方式重新审视生活并收获了成千上万的读者,甚至渐渐成为“不普通”的普通写作者。“外卖诗人”王计兵频频出席各类文化活动,送外卖已几近副业;王玉珍老人在小红书上也拥有近10万粉丝,成为名副其实的“网红写作者”。

恰如《生活的底稿》主张并强调的“生活由你执笔,书写便是作者”,王玉珍们写作的目的并非文学的,只是在传播过程中产生了文学价值、沉淀了文学色彩,甚至凭借广泛的读者共鸣实现了超越一般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以王玉珍们为代表的素人写作现象,注定不是一场偶然的文学实验,而是特定时代背景下的必然产物。

毋庸讳言,在这个“表演式生存”无处不在的流量时代,以过度修饰的精致生活和套路化的成功学叙事为代表的情绪渲染,已经引起大众普遍的审美疲劳甚至是情绪逆反。素人写作的兴起可谓恰逢其时,当人们厌倦了精心计算的人设、滤镜下的生活和被流量绑架的表达时,素人作者那种“为记录而书写”的纯粹性,便散发出巨大的道德与情感魅力。

同时,王玉珍、温雄珍等“榜样”的出现无疑具有巨大的示范效应,其故事本身就在传递一个信号:“想写,你就写下去。”当越来越多的普通人拿起笔“以我手记录我心”,一个正向循环、充满活力的大众文化新生态也就顺势而生。

重识自我、重构生活的方式

素人写作现象是技术赋能、社会情绪变迁、文化转向与个体内在需求共同作用的结果。王玉珍的写作缘起很有代表性。外甥女帮她注册一个小红书账号,本意是让她从平台上学习做饭。而看的内容多了,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写”。第一篇公开发布的怀念母亲的文章,“一天600多阅读量和两个粉丝”的平台互动让她备受鼓舞。“真实分享、真诚互动”的平台氛围,不仅极大激发了她的写作欲望,而且宣告了其寡居生活的心理性终结。

平台赋能让素人写作拥有无限可能。小红书去中心化的流量分配机制,让王玉珍一键发布的内容有更多机会面对最广泛的受众,点燃更为旺盛的创作热情。友好的虚拟社区氛围,则让每一个尝试创作的“王玉珍”得到意想不到的认同与鼓励。已然成为共识的是,如果没有技术的革新和普及应用,就没有素人写作热潮。而素人写作不仅重塑了文艺的形态,更让他们有机会通过写作重识自我、重构生活。

正如我们在视频中所看到的,对古稀老人王玉珍来说,写作是“老伴离世后的陪伴”;对历经生活磨难的温雄珍而言,“是诗歌拯救了我”,写作是她渡过艰难岁月的精神支柱;在汽车修理工赵康的世界里,写作则是让生活“觉得很充实”的爱好与理想。文学帮助他们疗愈困顿的自我、重建生活的秩序。

尤为重要的是,素人的文字搭建起意想不到的情感桥梁。王玉珍的作品让许多宣称“不相信爱情”的年轻读者落泪;温雄珍的诗集让抑郁症患者“获得了活下去的力量”。这种基于真实生命体验的共鸣,让素人写作的生命周期远远超越文本本身。作品发布后的点赞、评论、转发等实时互动,共同构成流动的共创过程。当成千上万的读者涌入同一篇笔记写下留言,当初的个人抒发便演变为一场可观测的群体情绪图景。这份由素人写作带来的真实信息、情感支持、生命连接,以及由此而生的真诚分享,对于大众情绪的抚慰无疑是至为宝贵的。

公共档案的大众底稿

《生命的底稿》特邀知名作家梁晓声、欧阳江河和演员杨洋作为探访者,走进素人写作者的生活场景,并与之对谈。作为专业与权威的代表,他们与素人写作者共同构成文艺创作的整体。

知名诗人欧阳江河和温雄珍的对话——“我的作品跟你的在起源上有很大的差别”,实际暗含了“谁来写、怎么写”的创作主体性问题。新大众文艺时代,写作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而成为一种人人可参与的、记录自我与时代的大众文化实践。但作为新大众文艺创作主体的代表,素人写作者的涌现并不是为了反对谁或者替代谁。

相对而言,经典化叙事通常将普通人“他者化”,作为被观察、被解读、被赋予意义的客体;素人书写则坚定地宣告“我即主体”,首要意义是为个体记录,其次才是为他者共鸣。前者突出理性思辨,后者强调权利均等——每个人都拥有讲述自己故事的权利与能力,每一个平凡个体的真诚讲述都值得被倾听。正如梁晓声对王玉珍说:“我写的是周家,您写的是王家;我写的是光字片,您写的是身边人。我们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世间。”二者并不对立,而是互为补充,共同构成社会的完整风貌。

创作主体的“去中心化”被视为新大众文艺的核心特征,以王玉珍、温雄珍、赵康为代表的素人,以截然不同的视角和迥然有别的方式,为文艺的繁荣提供了无限可能和不竭动能。一如王玉珍老人把一生的经历写成文字,温雄珍把亲身经历的一切写成诗行,在素人的字里行间,生活不再是被审视和裁剪的“素材”,而就是内容本身。当无数这样的真实生活记录汇聚起来,这些回归记事本源的个体书写,足以成为映照一个时代风貌、情感与精神的公共档案。

文学由人创作并最终服务于人。时代的机遇让“人人都是创作者”的梦想映入现实,从屏幕方寸到城乡沃土的大众创作热情,是时代精神的生动实践和真实映照。其价值注定不单单是文学的,更是时代的。

(大众新闻记者 石念军)

责任编辑:吕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