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日照丨防盗不能逾越权利红线

孙灿

近日，优衣库部分门店被指要求员工偷拍“可疑”顾客照片，并在内部群组共享标记的事件持续发酵。多位在职及离职员工证实，这并非个别员工的越轨行为，而是部分区域管理层自上而下要求的系统性操作，甚至设有“每天至少上报一个可疑案例”的KPI考核。拍摄形式既包括监控截出的正脸图，也有手机低角度抓拍的背影，还会用红框标注背包等随身物件，有前员工甚至透露自己手中留存的这类照片就达一千多张。这场风波已远超企业内部管理范畴，触及消费者权益保护、企业合规经营的核心议题，更引发了公众对公共消费空间安全感的深刻担忧。

多方舆论的碰撞，更加清晰地勾勒出事件的争议核心。其中消费端的不满情绪尤为强烈，有广州消费者就反映，自己首次进入优衣库广州多家门店时，均被员工“一眼认出”，安保人员始终在不远处警觉徘徊；另有消费者表示因曾让店员处理过未拆的防盗扣，后续进入某门店便遭遇“走到哪保安跟到哪”的紧盯。网友纷纷吐槽“花钱购物却要承受被监视的屈辱”，有消费者直言“这种无差别怀疑让购物体验彻底崩塌”。更值得警惕的是，部分网友出现的错位认知——“人正不怕影子歪，没偷东西怕什么拍”“被拍肯定是自己行为可疑”等言论，还有网友以“优衣库丢货严重，支持商家防盗”为由为偷拍行为辩护，这类观点变相纵容了侵权行为，加剧了无辜消费者的污名化困境。法律界则给出明确界定，多位律师指出，商家在公共区域安装监控虽属合法安防措施，但优衣库门店大规模偷拍可疑顾客并在群组内共享的行为，已超出防盗合理限度，涉嫌侵犯消费者肖像权、隐私权以及名誉权，违反民法典、个人信息保护法及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相关规定。企业端虽以沉默表态居多，但内部员工爆料的失窃压力大、区域指令下达、员工反映问题无果等问题，暴露了企业在防盗管理与权利保护之间的严重失衡。

这场风波的背后，是企业管理逻辑错位、业绩压力传导与监管漏洞的多重问题叠加。从企业层面看，核心问题在于“有罪推定”的畸形管理思维取代了正常环境下合法合规的安防逻辑。优衣库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在于其倡导的“自助式、无压力”的购物体验。明亮的灯光、开放式陈列、易于拿取的货品，一切设计都旨在减少店员的干预，让消费者在轻松氛围中自由选择。这种模式的成功，深深植根于一种基本的商业信任：品牌信任顾客会文明购物，顾客信任品牌提供安全舒心的环境。但企业未采取完善的公共监控、防盗门禁等合规措施，反而将压力转嫁为对消费者的无差别怀疑，通过员工主观判断筛选“戴口罩背包”“伸手取模特衣服”等看似可疑的人员进行偷拍传播，本质上是将商业损失的风险以侵犯消费者权利的方式进行转嫁。同时，企业内部合规监管形同虚设，区域经理的违规指令能够顺畅执行，员工反映问题后石沉大海，且企业对拍摄设备、照片留存与删除均无明确规范，反映出企业在员工培训、行为规范、权利保护意识等方面的严重缺失。此外，监管层面对于大型连锁企业门店的日常合规监管存在盲区，多依赖事后投诉查处，难以实现事前预防和事中管控，给企业违规操作留下了空间。

解决优衣库偷拍风波暴露的问题，需要企业、监管部门与社会形成共治合力，筑牢消费空间的权利防线。企业层面，要主动承担主体责任，纠正管理错位，优衣库必须立即叫停所有违规偷拍与照片共享，删除非法收集的个人信息，并向消费者公开致歉并作出合规承诺。废除一切将顾客预设为贼的荒唐考核，将尊重与保护消费者权益置于防盗目标之上。同时，加大对合法科技防盗的投入，采用公共区域全覆盖监控、智能防盗标签等合法合规的技术手段替代人工偷拍，明确员工行为边界。在监管层面，需强化精准监管与执法力度。行业协会应牵头制定零售业顾客隐私保护与合规防盗指引。市场监管、网信等部门则应主动介入调查，对查实的违法行为依法予以具有足够震慑力的处罚，并向社会公示。监管需要从“事后响应”转向“事前预防”与“事中监督”，通过随机抽查、建立企业合规档案等方式，让红线真正带电。媒体应加强法治宣传，纠正“被拍即可疑”的错误认知，引导公众重视自身隐私权；消费者也应增强权利意识，遇到类似侵权行为时主动投诉举报，用法律武器维护自身权益。

在我看来，优衣库偷拍事件绝非简单的企业管理疏漏，而是对商业伦理与法律底线的双重触碰。商业的本质是信任与尊重，企业追求防盗止损的诉求无可厚非，但任何商业目标的实现都不能以牺牲消费者权利为代价。消费者走进门店，购买的不仅是商品，更是安全、愉悦的消费体验和被尊重的人格尊严。当企业将消费者从“服务对象”异化为“监控目标”，失去的不仅是短期商誉，更是长期发展的信任基础。这场风波也为所有零售企业敲响警钟：在市场竞争中，合规经营、尊重权利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核心竞争力。

消费空间的安全感，是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体现。优衣库偷拍风波不应止于舆论热议，更应成为推动零售行业合规升级、强化消费者权利保护的契机。唯有让权利保护成为企业经营的底线共识，让监管覆盖不留死角，才能真正守护好每一位消费者的尊严与安全，让商业发展在法治轨道上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