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活人感” | 回望2025④

2025年，人们看待写作的方式似乎正在发生变化。

年初，DeepSeek崭露头角，结构清晰、辞采斐然的中文写作能力引起一片惊叹之声，惊艳过后是被替代的忧虑，忧虑过后则是对精致、雷同而又愈发泛滥的文体的审美疲劳。

与此同时，一些朴素的表达则频频引发全网触动。

杭州初三学生作文里“姥姥姥爷牵着我，踏上一趟绿皮火车，自杭州启程，摇晃过二十五小时，直达内蒙古乌兰察布”的朴素乡愁；农民工大爷的“坟头上的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就像我的念想一样，一年年总也断不了”的绵长思念；张河清教授的“没有人会对一捧土产生情感，直到自己亲手垒起了一座”的真挚缅怀。这些属于个人情感抒发的表达，也成为人们2025年的共同记忆。

两种现象指向一个趋势。当文辞上的技巧成为可以被精密演算的算法，人们则愈发看重语言之下的情感内核。我们品评文字中的“真情实感”时，其浓度高低也不再依赖修辞与技法，而在于它能否唤醒基于真实生活体验的情感共鸣。

写作正从一种工具性的技艺，逐渐回归表达的本质，回归为一种感官的延伸。那些打动我们的文字的力量，不在于“写”得多么符合某种美学规范，而正是以其朴实真挚，触发了真实的生命体验。

言为心声，语为心境。写作是自我的抒发。在AI能对诗的2025年，我们谈论写作时，谈论的也不只是写作本身，是在探讨技术狂飙之后，人该如何确认自身的存在方式，如何在广袤时空中安放那个渺小又独特的自我。

这正呼应了今年的两个流行词，一个是“活人感”，一个是“夺回线下生活”。

“活人感”的流行，像是对AI越来越拟人、而人越来越似机器的一种戏谑。在AI的冲击下，人们对毫无瑕疵的完美感到倦怠，而愈发亲近粗糙、矛盾、略显笨拙的真实。

而“夺回线下生活”，则是一种抗争。它不仅仅意味着放下手机走向户外，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重塑，是用感官与实践而非界面与算法去认识世界，重新建立与真实生活的深度联结。

无论是走进夜校、进行城市漫步、体验“菜市场旅行”，还是践行“公园15分钟”理论，人们正身体力地重建人类学家项飙所说的生活“附近”。相应的，无论是悼友思乡的素人作文，还是《我在北京送快递》《我的母亲做保洁》等来自具体生命经验的非虚构作品，都得到广泛的反响。人们渴望构建自己真实可触的生活，也对他人生命轨迹抱有日益浓厚的关切与共鸣。

诚然，效率至上的时代，我们的存在被无数指标量化，感官被无尽信息充塞，为了提高效率，人们愈发依靠线上的生活，为了保存能量，人们愈发注重边界感。于是，需要沉浸、耗时的“线下生活”，与鲜活但带有不确定性的“活人感”，都成了稀缺品。

正因其奢侈，还乡的铁路、别离的亲友、承载思念的泥土与文字才能激起如此广泛的共鸣。也正因这共鸣背后的共同渴望，我们被信息洪流裹挟、看似密不透风的生活，依然有开拓的可能。

2025年这些动人的朴素书写，其意义并不限于文艺范畴，而是提示着我们，在技术重塑一切的时代，对抗焦虑与虚无的方式，或许不是试图把自己打磨成一件更好用的工具，而是深深地沉入生活的实感之中。

无论技术的洪流将人类带往何处，源于土地、源于血缘、源于真实爱憎的“活人感”，依然是我们来到人间一趟的目的与归宿。

（大众新闻记者 崔凯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