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路上看变化”作品征集活动优秀文学作品展播｜寻味东平

知道东平，是源自那里的美食。

上世纪90年代末的暑假期间，带孩子去部队休假，司令部的小李在饭桌上对着一桌子草原风味美食，给我念叨他老家东平的特色美食，东平糊粥，又香又甜，喝完不用刷碗。东平湖大鲤鱼，金鳞赤尾，一条有二十多斤，肉质细腻、洁白如玉，味道鲜美。有好几种吃法。还有糟鱼，像极了鱼罐头，鱼刺绵软，入口即化。菱角、莲藕、芡实（鸡头米）素炒、肉炒都好吃，我知道，那是他想家了。对身在异乡的人来说，家乡的味道是永远的美味，吃不到，回忆一下，也能解乡愁。

从他的描述中，我能想象出，那些产自东平湖的美味珍馐有多么诱人。多年后，我来到东平，品尝了小李心心念念的那些美食，还遇到戴村坝，登上狼窝山，游了东平湖，既满足了口福，也饱了眼福。

“人总喜欢去外地寻找诗和远方，我们东平就充满了诗情画意。”对小李的话，我深有同感。以前，只知道四川的“都江堰”，也曾舟车劳顿去参观，却不知本省内，竟有一座与之齐名，被誉为“中国第一坝”的“戴村坝”。

戴村坝是我国古代著名的水利枢纽工程，始建于明永乐九年（公元1411年），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它是为“引汶济运”而建，被称为“运河之心”。

戴村坝全长1599.5米，由主石坝、窦公堤（太皇堤）和灰土坝（三合土坝）三部分组成，形成 “三位一体 ”的独特布局。站在窦公堤远眺，整条大坝呈南北向弧形，像一条巨龙卧在汶水之上。最南端的主石坝又分三段：滚水坝地势最低，汛期能排洪；乱石坝用碎石堆砌，可缓冲水流；玲珑坝用规整石块垒砌，能精准控水。三段坝，高低错落，既能保证运河常年有水，又能在洪水时泄洪，设计之精妙、做工之扎实，让它成了15世纪世界水利史上的标杆。

有了戴村坝，上游来的汶河水再凶再疾，到了这里，遇到窦公堤，也会做一番调整，然后一股一股地合在一起，井然有序地，咆哮着、翻卷着，越过大坝奔向下游，但不会给下游造成灾害。这首先要归功于明朝永历年间，那个叫宋礼的朝廷命官，他也是一位水利专家，他奉命来此的目的，是解决运河到南旺一带搁浅的问题。

这个宋礼也是一位勤政的好官，他没有坐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而是带着随从微服寻访良策，最终遇见了懂水情、知地形的白英。白英熟悉汶水，清楚每一处浅滩、每一段流速，他给宋礼出了个主意：在汶水下游筑坝拦水，再开挖一条小汶河，把水引到南旺；又顺着南旺 “南北高、中间低” 的地势，修了个鱼嘴形分水口，使汶水形成了“三分朝天子，七分下江南”的分水奇观。

在戴村坝博物馆门口，我们见到了白英老人的雕像。他没有在博物馆内被研究、被祭拜，而是站在离水最近的地方。东平人知道，这位 “戴村坝之父” 最牵挂的，永远是脚下的河流。就像“都江堰”边，手握长锸的李冰父子，站在江心的岗亭前，指挥着水流的方向。涛涛汶河水，是白英与宋礼讨论治水的低语，那是独属于东平的智慧回响。

东平，古称东原，最早源于《尚书・禹贡》中 “大野既潴，东原厎平” 的记载，大禹在此治退洪水后，济水以东的大片土地重新得以平复。东原文化的中心在东平，故而只有东平能以东原代称。

说东平是块宝地，一点也不玄乎。东平水多。黄河、运河、大汶河，还有《水浒传》中“八百里水泊”的唯一遗存水域——东平湖。东平湖，西接京杭大运河，东连大汶河，北通黄河，是漕运要枢，也是南水北调东线水利工程的重要一部分。东平人世代依水而居，生生不息。东平山多，白佛山、腊山、昆仑山、六工山、狼窝山等，尤其是狼窝山，矿产资源丰富，在已查明的七种矿产资源中，铁、煤、石灰岩、页岩，是优良矿种。这些矿产资源也成为东平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支撑。

有谁想到，这块宝地上的山水也曾“患过病”，是人为造成的。

那是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建筑业的蓬勃发展，让砂石料成了香饽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们开始开山采石，由于市场需求多，价格又好，南来北往的车辆都来东平拉砂石料，采石场的数量越来越多，好多种田人也放弃耕地去采石，轰隆隆的开山炮声，赶走了飞禽，吓跑了走兽。由于管理粗放，无序开发时间又长，对区域内的地形、地貌、景观和生态环境，造成极大破坏。好好的山体，被斩首肢解，植被破坏严重，废弃的矿坑，日积月累变成臭水坑。周边的居民说，空气里除了粉尘就是臭味，出门得戴两层口罩。

再看东平湖，几千个养殖网箱，占据东平湖的“半壁江山”，为了要产量，养殖户大量投放增肥饵料，造成湖水富营养化严重，水藻类大量繁殖，几乎覆盖整个湖面，航道被堵塞，水质恶化加速，鱼虾大量死亡，各类水禽食物链断了，迁徙别处。更有甚至，600多家淀粉加工企业，竟然将污水直接排放到东平湖，湖水污染加剧，370艘采砂船无序地采砂，破坏了湖底生态，加剧水质恶化。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腥臭味。绿水青山，慢慢变成了 “臭水秃山”。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几千年前先贤就叮嘱过。好在东平人觉醒得及时。再脏再乱也是自己的家乡，还得自己去治理修复。

上下同欲者胜。成立矿山修复工作专班，主要领导亲自挂帅，是指挥员也是战斗员。因地制宜，进行相应的削坡减载、清理危岩，消除安全隐患，再回填续坡，为植被提供生存条件。同时砌筑挡土墙和排水沟，防止水土流失。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52处历史遗留废弃矿山全被修复完成。增加耕地面积1200亩，增加林地2000亩，草地180亩，废弃土地变良田。修复后的矿区被打造成中药材种植基地，有丹参、黄芩等 26 个品种，每亩收益约 6000 元。随着覆盖率的逐渐提高，整个生态环境向好转变，狼窝山也实现了由灰色到绿色的转变，各种野生动物又回到赖以生存的大山。

“昔日的荒山秃岭，如今有草、有树、有鸟鸣，变成生机盎然的大公园。没事的时候就来转转，心情格外好。”附近的村民这样说。

清理全部网箱、网围和非法船只，取缔水上餐饮，退耕还湿2万亩，水质得到改善，水体透明度超过三米，水槽生物量削减近5吨。采取“人放天养、放鱼养水” 的生态渔业模式，实现以鱼控草、以鱼抑藻、以鱼净水，逐步恢复湖泊的生态平衡。水质好了，鱼的品种也多了。如今的东平湖，水质稳定在 Ⅲ 类标准，银鱼、鳜鱼等稀有鱼种在湖中快乐畅游，全球极危物种青头潜鸭和白鹭、灰鹤等珍稀鸟类，也现身东平湖，在此安家落户。这些水生物，不分大小，不论种族，它们对生存环境的选择，让人类难以理解，这可能就是它们的境界吧。

早起，去湖边散步，晨雾很浓，空气却很清新。摘下口罩，深呼吸一口，润喉润肺，精神为之一振，啊！不是雾霾。太阳升起来了，湖水清澈又明亮，各种叫不上名字的鸟禽，或湿地戏水，或展翅翱翔，有的迈着凌波微步，有的跳起水上芭蕾，一幅悠然自得的动感画面，把东平湖的生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去游湖，船是手摇船，游客很喜欢。划船人不紧不慢，欸乃声中，让游客尽享湖光水色。小船划进芦苇荡，有野鸭探头探脑，一看来客无敌意，就一猛子扎下水，浮出水面时，嘴里多了条小鱼，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小船划过荷花淀，清澈的水波，荡起一束束白色小浪花。鱼嬉莲动，荷香萦身。

“终日舟行花尚多，清香无奈着人何。更须月出波光净，卧听渔家荡桨歌。”有人在吟苏辙的诗。“湖光映晚霞，渔歌唱晚归。白鹭栖沙岸，静谧如梦回。”接着又有人吟起杜甫的诗。同行的小李也不甘落后：“泛舟东平湖，碧波荡漾间。心随流水远，诗意满心田。”“这是李商隐的。”我脱口而出。一直默默无闻的划船人忍不住了。“你们只知道东平湖的夏季，那三个季节来过吗？”大家摇摇头。“还是元好问总结得好：‘春来花满湖，夏至荷香浓。秋风送凉意，冬雪映苍穹’，东平湖的四季之美，生态、动态、静态之美全在里面了。”我看着划船人的眼神，由开始的惊愕变成赞叹。

想起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视频，英国剑桥多个船夫划船时，都用中文优雅地朗诵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仿佛成了潮流。这种将诗文与现代生活场景相结合的方式，既传播了中国文化，又赋予古诗词新的时代内涵。如今的渔民，不再是粗枝大叶只求物质了，他们从以前的“靠水谋生” 走向 “与水共生”，更在生活中拾起诗词雅趣，成为兼具东平湖烟火气与文人情怀的 “诗词渔民”。

一件事，一旦入了心，就会铭记不忘。赏完湖光山色，不忘去品美食，这是多年的夙愿。

随便一家鱼馆，都有东平的特色美食等着你。每一道菜，每一口滋味，都是一方风土的馈赠，时光的沉淀。

先来一碗东平糊粥，喝一口，稠厚却不黏嘴，淡淡的芳香浩荡唇齿间。那是黄豆、小米，鸡头米、菱角、莲子等，经过发泡、石磨研磨，过滤，沉淀，再用深井甜水熬煮，让各种食材彼此接纳、交融、渗透，最后充分融合，发出来的特有的香，润喉又暖胃。

凉拌柳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带着春天清苦，让人“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油炸湖虾，外酥里嫩，鲜香可口。小李说，这长着两只长臂的才是真正的东平湖虾。

东平湖的藕，肉厚丰满，汁水充盈。一盘炝藕片，脆嫩无渣，满口新鲜，带着湖水的清甜。

小李说，来东平湖，不吃鱼等于白来。一大盘刚出锅的糟鱼，香味浓郁，催人味蕾。尽管鱼骨鱼刺已酥烂，每条鱼却还保持着其完整性。服务员告诉我们，做糟鱼的鲫鱼必须是野生的。养殖的，肉散没劲儿。摘洗干净的鲫鱼，要放在阳光下晾晒，等到沥干水后，再下油锅炸，炸好捞出来后，再放上各种佐料，焖上大半天，鱼刺才会酥软。这样做出来的鲫鱼，肉质紧致，柔韧可口，能锁住滋味，还能保住鱼的完整性。

美味诱人更可口，最后我们吃得连根刺都没剩。服务员又趁机推荐花鲢大鱼头，说东平湖的水好，鱼头不腥，炖出来的鱼汤，奶白奶白的。我笑着摆摆手：“留着下次吧，不然再来就没念想了。”

“嫂子，吃得怎样？”小李问。我说满口都是儿时的味道。“嗯，这里的山好水好，环境干净无污染，生长出来的食材，都是原汁原味，新鲜得很。”

回来的路上，我再次肯定，东平是块风水宝地。魏晋时期的阮籍，因为喜欢东平的风土人情，向司马昭要求去东平做官，上任后拆了官衙的隔墙，让官员们敞亮办公，又精简法令，大家一致赞同，办事效率大大提高。阮籍只用了十多天的时间，就给东平创造了一个政通人和的生态环境；李白为此写诗赞他：“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剖竹十余日，一朝风化清。”

明朝的白英，凭着丰富的行船经验和对山川河流的深入了解，在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基础上，提出“借水行舟，引汶济运、挖诸泉、修水柜”的治理方案，保障了明清两代500多年的漕运畅通，成了南北政治、经济、文化交融的 “大动脉”。给东平留下一座扎实的大坝，也给世界留下了一笔丰厚的文化遗产。

如今的东平人，怀着对自然的敬畏与依恋，在接纳自然馈赠的同时，对“山水湖林田草沙”不断倾注心血，探索、研发、发现，让自然产物变成美食，让“臭水秃山”成了“绿水青山”。

这里的每一口美食，都藏着风土的馈赠，都是儿时的味道；每一处古迹，都载着古人的智慧；每一片山水，都写着人与自然的和解。或许这就是东平的魅力——它让乡愁有了味道，让历史有了温度，也让未来有了希望。

（作者：王季春；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