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情深三十载丨一束光的回响
电靓齐鲁 | 2025-12-30 13:19:18

1996年除夕夜,一盏崭新的台灯在沂蒙山深处亮起。它照亮了一个八岁学童的作业本,也悄然改写了他的一生。

三十年后,那束光依然在他手中闪烁——从一个被照亮的人,到成为照亮他人的人。

1996年之前,林茂的夜晚是属于煤油灯的。
豆大的火苗被封在玻璃罩里,不安分地跳跃着,将母亲和林茂的影子投射在土坯墙上,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那是一种需要精心“伺候”的光。林茂母亲总在一旁守着,手里攥着一块软布。儿子每写十来分钟作业,她就得取下灯罩,仔细擦去内壁熏染的煤烟。只有如此,那本就微弱的火光才能再亮上几分。长此以往,林茂也不自觉地养成了趴在桌上写字的习惯——离光近一点,字迹才能清晰一点。

“我就盼着我的儿子能好好读书,”林茂母亲后来回忆道,“别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当个‘睁眼瞎’。”


1996年2月18日,农历除夕。这个日子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林茂的记忆里。

为了西红峪八户人家能用上电,电力工人们在年根底下也没回家。就在那个傍晚,电流沿着新架设的银线,越过最后一道山脊,涌入了这个寂静的小山村。
光,来了。

林茂书桌上那盏崭新的台灯,在按下开关的瞬间,迸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它稳定、清晰、充沛,一下子把整个桌面照得亮堂堂的。

村里从未如此热闹。积蓄已久的期盼瞬间释放,家家户户的窗口都透出明晃晃的光,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脸上洋溢着笑容。也就在这个夜晚,一位前来采访的记者,将镜头对准了这个在崭新光晕下伏案书写的男孩。照片定格——他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握着笔,任由那纯净的光,为他勾勒出人生的第一个清晰的轮廓。

这破山而来的光明,并非凭空降临。八岁的林茂,亲眼见证了光明是如何被“扛”上山的。

粗重的水泥电线杆,像沉睡的巨兽,被十几个汉子用木杠和绳索,“嗬哟、嗬哟”地呐喊着,一步一挪地抬上陡峭的山脊。号子声沉闷地撞在山谷里,那是血肉之躯与沉重重力最原始的对抗。挖杆坑时,冬天的冻土坚硬如铁,一镐下去只有一个白点。人们便点燃柴火,将土地烤软,再一锹一锹,生生凿出坚实的根基。

他的父亲和许多村民也自发加入了这场“战斗”。只要施工现场有活,他们就马上去帮忙。父亲每天回到家,脱下衣服,肩膀上满是又紫又红的瘀痕和血印。“虽然辛苦,但他心里特别高兴。”林茂回忆道。

他们肩上扛起的,何止是水泥杆。那是一条挣脱地理禁锢的道路,是一道划破世代沉寂的光痕,是为子孙后代硬生生从悬崖峭壁上“开”出来的未来。

灯火通明的夜晚,一位电力工人叔叔用温暖的手掌,轻轻摸着林茂的头。他看着眼前这个沐浴在光亮中的孩子,说出了这句简单却厚重的话。

它像一个郑重的约定,被那夜的灯光牢牢焊进了心底。在那个瞬间,读书识字的意义,对林茂而言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它不再仅仅是乡村生活里一项模糊的技能,而变成了一把清晰、具体、闪着光的钥匙——一把能够打开“大学”这扇门,通往山外那个“更广阔世界”的钥匙。

那句话与那夜的灯光融为一体,成为他精神世界的“第一度电”。这度电,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能量和方向感。

有了光的指引,脚下的路变得清晰而坚定。

他改了煤油灯下养成的习惯,挺直了脊背,目光望向更远处。那束来自1996年除夕夜的光,仿佛一直照在他的课桌上,照在漫长的求学路上。他循着光,一步一步,从西红峪的村小,走到镇上的中学,最终走到了城市里的大学。

他完成了那个约定。当年那个在昏暗与明亮交织的夜晚许下的承诺,在多年的寒窗苦读后,终于兑现。他不再是“最后一个通电村”里那个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的孩子,他成了真正在知识旷野里自由行走的青年。

大学毕业后,林茂选择回到临沂,投身于医药制造行业。

在现代药厂明亮、洁净、恒温恒湿的车间里,他身穿洁白的工作服,行走在复杂的生产线之间。那些精密自动化设备运行的源头动力,依然是“电”。每当他的指尖轻触控制屏,启动设备生产出一批批药品时,那段关于光的记忆便会浮现——父亲肩上的血印,汉子们的沉重号子,电线越过山梁的轨迹。
他从大山的阴影与光华中走来,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一束光、一份健康对于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他所从事的工作,他所参与的每一支药品的生产,都被他赋予了另一层意义。
当年,电力工人送来的是驱散物理黑暗的光;如今,他致力于生产驱散病痛阴霾的“光”。形式迥异,内核相通:都是以专业、奉献与爱,去守护平凡人家的生活与希望。他成了那束光明链条上,新的一环。

如今,林茂也有了孩子。他会指着家中无处不在的明亮灯光,讲述关于煤油灯、关于肩膀上的血印、关于除夕夜台灯的故事。
这束光的回响,从未止息。
责任编辑:郭丽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