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路上看变化”作品征集活动优秀文学作品展播|绿脉——一名林业女职工的“两山”践行记
产业新风 | 2025-12-30 17:43:17
绿脉,是山的呼吸,是水的韵律,是林业人用脚步在苗圃沟壑里丈量出的生命线。它像永不停歇的藤蔓,把“两山” 真理一寸寸缠进大地的骨骼,缠进每缕呼吸。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皱纹已悄悄爬上眼角。作为一名林业女职工,几十年来栉风沐雨,根早已扎进苗圃园林,汗洒遍田野沟壑,一颗初心也融进每一道年轮。岁月带走了青春,却带不走指缝间的树脂清香。只要还有一粒种子待发,一双手被绿意浸染,我便会继续俯身大地——让每棵小树都记得,曾有位林业人,用半生把荒地种成诗行,把沟壑织成画廊,让绿水青山真正住进人们心里。
苗圃初心:在泥土里扎下的根与芽
1998年夏末,聊城农校的毕业证书还带着油墨香,我已站在聊城市侯营镇田庄苗圃的大门前。两百亩育苗地在烈日下铺展成绿色画卷,刺槐苗的叶子卷着边,风过时沙粒打在鞋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这里是父亲工作了大半辈子的地方,作为苗圃副主任,他总说“苗木是平原的筋骨,得像养孩子似的侍弄”。
田庄苗圃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身穿军绿色衬衫的孔繁森蹲在苗畦边,手指捏着株刺槐苗,神情专注得像在给孩子检查作业。父亲常说,1986年孔繁森同志任聊城市林业局局长,之后两年几乎跑遍了全区每一块林地,那些让黄河故道变林海的规划,就诞生在这样的苗畦边。
第一次练习嫁接时,我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新苗。月季接穗在手里转了三圈,还是没找准形成层。父亲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示范,他掌心全是老茧,却稳得惊人:“你看,这形成层就像人的筋骨,得对齐了才能长到一起。” 那天下午,我在刺槐林里练了三个小时,嫁接刀把掌心磨出红印,终于有一株接穗稳稳地“站” 在了砧木上。收工时,父亲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里面码着十几把磨得锃亮的嫁接刀,“这是孔局长用过的,” 他拿起最旧的那把,木柄上“1987.3成活率89%”的刻痕已磨得发亮。“为了育出耐碱苗,他在苗圃泡了三个月,春节都守着苗畦,就用这把刀试了上百次。”
2002年春天的沙尘暴至今记得清楚。凌晨四点,育苗棚的塑料布被狂风撕开,刚扦插的紫叶李苗在沙粒中瑟瑟发抖。我和父亲、对象披着麻袋冲进棚里,跪在滚烫的沙地上把苗一棵棵扶正,用玉米秸围起半人高的挡风墙。父亲的帽子被风卷走,白发混着黄沙贴在脸上,却笑着说:“孔局长在阿里种树,沙尘暴比这里厉害十倍,他还在雪地里刨坑呢。” 那天我们保住了80% 的幼苗,我的胶鞋里倒出半瓢沙,指甲缝里的泥垢三天都没洗净。夜里整理苗情记录,发现父亲的笔记本上画着密密麻麻的苗畦图,每个格子里都标着“孔局法:覆膜+滴灌”,页边还粘着片干枯的刺槐叶,标注着 “1988年4月,首次试种成功”——原来那些年我们凭经验摸索的技术,早被前辈们在泥土里焐热过。
在苗圃的13年,每天的工作都像给大地绣绿锦。春日里给侧柏剪去徒长枝,要保留30度的倾斜角,让它们保持塔形身姿;初夏为小叶女贞做绿篱造型,剪刀游走间要留出5厘米的生长空间,一排排绿墙才立得周正;深秋给国槐和龙爪槐疏枝,得遵循 “留三去四” 的老规矩,让每片叶子都能晒到阳光;寒冬里给毛白杨涂白,生石灰和硫磺的比例要精确到10:1,像给它们穿上防冻的雪衣。
嫁接季最忙时,左手捏着红叶桃的接穗,右手执刀斜切45度,刀刃要锋利到能削断头发,对准大叶黄杨的形成层时,误差不能超过半毫米。缠膜时力道更要匀,多一分会勒伤砧木,少一分又保不住水分。有年春天嫁接樱花苗,就因为少缠了半圈膜,成活率骤降15%,看着满地蔫掉的新芽,我蹲在苗畦边掉了眼泪。这个教训后来刻进了骨子里——多年后设计《新型园林花木移栽挖土装置》专利时,我特意在铲头加了刻度线,在手柄处装了防滑纹,就怕新手像当年的我一样失了分寸。后来又针对不同苗木特性,改良出另一款“新型园林花木移栽挖土装置”,增加了可调节的铲头角度,让沙质土和黏重土都能挖到合适的土球。
2008年给幼苗浇水时,我发现了一株变异的紫叶李。它的新叶红得像燃烧的火苗,比普通紫叶李深三个色度,是培育新品种的好材料。我在苗棚旁搭了张行军床,连续三个月记录它的生长数据:凌晨四点多爬起来看展叶情况,用游标卡尺量新梢粗度,在坐标纸上画出每天的生长曲线。有天暴雨冲垮了苗棚边的排水沟,我光着脚在泥水里挖渠,脚趾被碎玻璃划出血也没察觉,直到摸到裤脚的温热才发现。恍惚间,仿佛看到父亲举着手电筒走来的身影——2006年他永远离开我们后,那手电筒就一直摆在苗圃的值班室,玻璃罩上的划痕里还沾着当年的泥土。
父亲走后,我在他的工具箱里发现了个铁皮本,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种树如育人,要懂它的性子,等它的时机。” 那时我刚考上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园艺专业,课本里的植物生理学、土壤学知识,像接穗遇上砧木,和苗圃的泥土迅速长在一起。课堂上老师讲 “形成层细胞分裂原理”,我就想起父亲握着手教嫁接的触感;书本里说 “苗木蒸腾作用规律”,眼前就浮现出沙尘暴里抢救紫叶李的场景。那些年,我的课本上总是记满密密麻麻的批注,“此方法适用于聊城沙质土”“本地刺槐需提前7天断根”,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笔记,后来都成了我开展研究的第一手资料。
2007年,对象通过公务员考试离开苗圃那天,特意在我们订婚时种的“二龙戏珠”花坛前站了很久。他摸着冬青的枝叶说:“今后不管到了哪个岗位,咱爸教的‘扎深根’的理儿不能忘。” 那花坛是我们亲手设计的,冬青环绕如碧带,月季点缀似繁星,每年春末都引得蜜蜂绕枝飞舞,成了苗圃里最惹眼的景致。之后的日子里,我把那把刻着“1987.3”的嫁接刀用红绸布包好,压在办公桌的玻璃垫下——父亲的温度、孔局长的精神,都在这木柄的纹路里,成了往后岁月里最稳的支撑。
林网实践:让绿色在平原上织成网
2011年深秋调往市林业局种苗科工作,我把那把嫁接刀别在抽屉内侧封存。编纂《聊城古树名木志》时,在档案馆积满灰尘的木箱里,无意发现了孔繁森1987年的手札:“聊城300余株古树,是活的生态史,要让后人知道,咱这片平原也曾有过浓荫。” 这句话成了我们日后走访普查的行动指南。
为了核实冠县那棵唐槐的树龄,我在村里住了两天。老乡说这树 “通灵性”,不让攀折取样,我就每天蹲在树下观察,记录它的枝丫走向、叶片形态,趁雨天树皮变软时,用消毒后的刀片小心翼翼地取了点样本。回苗圃翻父亲的笔记,竟在泛黄的纸页上看到一模一样的记录:“此槐闰年多抽一枝,深褐皮处是光绪年雷击痕。” 字迹力透纸背,像在替老树枝丫诉说年轮里的故事。村里的老支书说,孔局长当年为了保护这棵树,曾亲自带着区里的干部和我父亲,在这里砌了石栏,还立了块 “保护古树,人人有责” 的木牌。那木牌后来被雨水泡烂了,村民们又集资换了块石碑,碑上的字是村小学老师写的,笔锋里竟有几分孔局长手札的风骨。
2014年借调到市委农工办工作,这五年里我跑遍了聊城的乡镇。撰写《美丽乡村行》时,总把视角对准 “树”:堂邑镇的法桐林里,护林员修剪的剪口斜度,和父亲教我的标准分毫不差;清平镇的国槐下,老人讲的 “种树保收” 故事,与孔局长当年的宣讲惊人相似。有次去莘县采访,看到菜农在林网下种的香菜,叶片比露天种植的厚实许多,“这树荫能挡强光,香菜长得嫩,一斤多卖五毛钱。” 菜农算的这笔账,后来成了《聊城市美丽乡村建设中园林绿化设计工作探讨》里的生动案例。
2020年在《山东林业科技》发表《山东省药乡林场不同林分抚育效果评价》时,我特意选了田庄苗圃的刺槐林做对照样本。那些年在农工办获得的 “聊城市生态文明乡村建设先进个人” 奖状,我总觉得该分给王大爷这样的村民——他儿子开的 “林下放养” 农家乐,客人总爱坐在我们栽的海棠树下吃饭,说 “这树荫里有股甜丝丝的味儿”。那天我在林带里走了很久,看着夕阳把树影拉得老长,突然懂了父亲说的 “苗木是平原的筋骨”——当苗木长成林网,就是平原的脊梁啊。
传承延伸:让绿色的密码永远鲜活
2022年到林业中心办公室工作,这里的工作看似与苗圃无关:接收文件、上传下达、信息宣传、管理办公用品,但我知道,办公室也是另一种形式的 “造林地”,每一份方案、每一则通知,都可能长成一片新绿。
参与编写《紫椴种质资源描述规范》这部国家标准时,我把田庄苗圃13年的紫椴培育数据全加了进去。在“嫁接技术” 章节特意注明:“参考聊城田庄苗圃1999-2011年实践经验,最佳嫁接温度为15~20℃,形成层对齐度需达90%以上。” 编写组的专家说,这些来自基层的经验,让标准更接地气。就像父亲常说的:“好技术得能扎进土里,才算真本事。”
我办公桌的笔筒旁摆着三样东西:嫁接刀、《臭椿种质资源收集保存评价与良种选育》课题手册、新申请的“园林施工树木移植土球保护装置”专利图纸。2021年主持《林业育苗栽培管理技术》重点课题时,我带着团队重走田庄苗圃,当时 95后小李指着苗圃的臭椿问:“这些能成资源库吗?” 现在《聊城市臭椿省级林木种质资源库作业设计方案》(2021-2025)正在推进,当年那片试验苗,已成了国家级资源库的 “活档案”;2022年主持国家级课题《林业工程苗木培育及移植造林技术研究》时,我把那两款《新型园林花木移栽挖土装置》的专利技术也融了进去。在 “土球保护” 章节详细说明:“采用弧形铲头可减少30%的根系损伤,防滑手柄能提升操作稳定性,尤其适用于聊城沙质土壤条件。” 这项研究最终荣获科研项目一等奖,颁奖那天,我仿佛看到父亲站在台下,手里握着那把旧嫁接刀,眼里的笑意像苗圃清晨的阳光。
去年参与《乡村振兴背景下村庄模式的探索与研究》(以聊城市为例)课题时,我把《美丽乡村建设的定位、误区及推进思路》论文里的观点做了深化。在 “生态宜居” 部分,用东昌湖景观改造的案例说明:“绿化不是简单种树,而是要像孔繁森同志说的那样,‘让树和人住得都舒坦’。” 这篇论文后来被收录进《聊城现代发展实践与探索》,里面提到的 “基于园林绿化改造的东昌湖景观设计” 思路,还成了周边县市的参考样本。
2020年8月在《林业科学》发表《降雨和灌溉影响下毛白杨叶片的颗粒物滞纳特征变化及其生理特性响应规律》时,我负责的是聊城地区的数据采集。那些在苗圃里养成的习惯帮了大忙:每天清晨记录叶片滞尘量,雨后测量蒸腾速率,就像当年观察那株变异紫叶李一样细致。看着论文里的图表,突然觉得很奇妙——当年在苗棚里沾满泥土的双手,如今也能写出被同行认可的学术文字。
今年植树节回田庄苗圃,95后小李捏着修枝剪,手劲忽轻忽重。我握住她的手带她斜切:“你瞧,芽眼朝上,就像给树苗攒着向上长的劲儿——当年孔局长教我父亲时,也是这么说的。” 阳光穿过新叶落在我们手上,她染着亮粉的指甲,和我指甲缝里的泥土,在同一棵臭椿的枝丫上,留下了同样整齐的剪口。
办公室窗外的毛白杨沙沙作响,像在应和苗圃里的嫁接声。想起刚工作时,父亲说 “苗木是平原的筋骨”;现在看着小李们,突然明白,我们林业人也是绿色的筋骨——孔繁森同志种下的是初心,父亲那代人培的是厚土,我们这代人添的是新肥,而小李他们,就是要让这筋骨更壮实的新芽。夕阳西下时,林带里的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把嫁接刀在轻轻合唱。我站在这片由我们亲手织就的绿网里,看着树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它们就像大地的年轮,记录着风沙如何退去,绿意如何蔓延,更记录着一代代聊城人,如何用双手把 “两山” 理念,种成了平原上最壮阔的风景。手机里收到小李发来的照片,是她在田庄苗圃新栽的紫叶李,配文说:“今天嫁接成活率95%,超过修姐当年的记录啦!” 我笑着回复:“明天带你去看孔局长种的刺槐,它的年轮里,藏着更厉害的故事。”
从田庄苗圃的两百亩育苗地,到遍布聊城的平原林海,27年的林业生涯教会我:所谓 “两山”,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理念,而是孔繁森蹲在苗畦边的专注,是父亲笔记本里 “覆膜 + 滴灌” 的细致,是我和对象用冬青月季编织的花坛,是小李握着修枝剪时眼里的认真。那些亲手修剪的侧柏、嫁接的红叶桃、移栽的毛白杨,早已和这片土地的呼吸融为一体;那些刻在嫁接刀上的年轮、记在课题里的数据、藏在专利里的巧思,终会在时光里长成新的 “绿脉”。
就像孔繁森同志说的:“平原要变绿,先得有好苗。” 而我们这些林业人,不过是把自己也当成了一棵苗,在 “绿水青山” 的土壤里扎深根,在 “金山银山” 的期盼里向上长。我指甲缝里的泥土、论文里的数字、专利证书上的名字,终究会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片绿叶、每一圈年轮融在一起,成为 “绿脉” 里新的纹路。
这一刻,绿脉的跳动格外铿锵:绿水青山从不在远方,它藏在林业人俯身的掌心,藏在踏遍沟壑的脚步里…… 看那新栽的紫叶李抽芽,听小李修剪树枝的声响,便知这绿脉正向着更高的山、更深的根,生生不息。
(作者:修桂芳;优秀奖)
责任编辑:郭丽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