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路上看变化”作品征集活动优秀文学作品展播|我听到黄河故道的声音
产业新风 | 2025-12-30 17:40:43
汽车在鲁西大平原上疾驶。
掠过窗外的,是一排又一排的毛白杨。
风景是单一的,单一得让人恹恹欲睡。
毛白杨在大平原上是极其平常的一种树,也是极其常见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所有的枝丫向上,绝不旁逸斜出,光滑而带有银色晕圈的树皮,微微地泛出淡青色,这是倔强挺立的一种树,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抗拒着西北风,抗拒着漫漫黄沙。
不错,这就是茅盾先生笔下被写到了极致的白杨树呀。
公路上,腾起了一股细微的黄沙。
这黄沙,曾经占据了整个鲁西大平原,这黄沙,就是黄河流经途中而遗下的堆积泥沙。
根深深地扎进黄沙之中,只有毛白杨能够长稳在黄沙地上。
毛白杨专为防沙而生。
种毛白杨,织方格网状的毛白杨,栽成林成坡的毛白杨,毛白杨成功地准确地对抗住了陆地上肆意飘飞的风沙。
看罢黄沙扫过毛白杨的叶子,黄沙刮在毛白杨身上,黄沙就纷纷坠落,黄沙必须臣服于毛白杨。
黄沙由此固住了,黄沙由此变成了良田,而毛白杨的身上却因此留下了一圈一圈的时光印记,仿佛岁月长出的一只只眼睛,风吹眼动,那一只只眼睛里流出来的是一滴一滴艰辛的长泪,这是毛白杨硬挺着高大的身躯抗击肆虐无忌的风沙而被吹出来的一行行热泪呀。
在鲁西大平原上,毛白杨是对抗黄沙的英雄树。
黄河过处,留下的就是无尽的黄沙,黄沙已经融进了黄河水系之中了,融进了黄河的骨髓之中了,黄沙越积越多,越积越厚,堆成了鲁西大平原的主色调。
黄河之水天上来。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和中华文明的发祥地,黄河发源于青藏高原巴颜喀拉山北麓的约古列宗盆地,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山东等九省(自治区),全长五千多公里,流域面积近八十万平方公里。
黄河沿途裹挟着大量泥沙,浑浊激越奔腾。
同行的朋友告诉我,与黄河形成鲜明对照的还有一条自北向南流的京杭大运河,清澈而又舒缓,黄河黄,运河清,泾渭分明的两条河在鲁西大平原上,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让好客山东热烈而又柔软。
山东黄河上宽下窄,大量的水聚集山东,这些水必须找到一个出口,再蜿蜒而去,水是冲出去了,可沉淀下来大量的泥沙,这些不断堆积的泥沙,不断扩张着自己的版图,不断变换着自己的身姿,冲积成鲁西这偌大的一个平原。
我今天途经的山东聊城,是黄河与运河唯一交汇的地方,这也因此成就了聊城的江北水城和两河明珠之称谓。
这个叫做聊城的地方,可以说是生于黄河,兴于运河。
生于黄河,是说黄河冲积成了这个大平原,而黄沙又是肆虐的,成为压在聊城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历史上,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在山东聊城境内,曾有两次特大改道。黄河每改道一次,黄沙就泛滥一次,疯狂一次。山东聊城沿河两岸黄沙漫天,民不聊生,随着黄沙越堆越高,黄河河床也抬高了,这就自然形成了有趣的地上悬河,这悬河居然高出两岸四至六米,犹如在大平原上架起一条特大型的槽河,这是世界上少有的奇特自然奇观。
谁会相信临水而贫呀。
黄沙遍地的聊城,同时也是极其干旱的,守着这么大一片土地却极难种出庄稼来。
不过,只要有水的地方,就会有奇迹。
水润万物,水是生命之源。
引黄吧!可引黄又必带来负面效应,引来沙子,所以既引黄,还得清沙呢,毛白杨能够阻止陆地上的黄沙,这水中之沙又用什么办法来治住呢?
相信山东人有办法。
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就是参观黄河故道边上用于澄清黄河水的天底下最绝妙的治沙神器——沉沙池。
公路笔直地向前延伸着,阳光从毛白杨的叶隙间挤落出来,洒在公路上,碎银点点。
毛白杨的碧绿和田野的青绿,黄沙和阳光的金黄,这色块,这斑斓,在我们面前徐徐铺设出一条金黄色的阳光大道。
车窗外适时出现了一条人工河流。
“京杭大运河!”陪同我们一起去看沉沙池的赵哥说。“运河之水就是经过沉沙池澄清后的黄河水。”
这是京杭大运河的一小段,属支流,与我们常在电视上看见的大运河有着天壤之别,河宽不过百米,两岸修建有规整的护河堤坝,沿河岸栽有许多的毛白杨,不少的柳树,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其它树种,树下的小斜坡上,密布着色彩斑斓的格桑花,还有一些葳蕤丛生的杂草。
一河清澈的水缓缓地流着,波澜不兴,碧绿碧绿的,透着光,泛着亮,瓦蓝瓦蓝的天空倒映在运河之中,微风起,推动着朵朵白云在水中飘呀飘。
赵哥是活地图,他说:“六号沉沙池在前面不远的太平新村西侧。”
一路跑下来,我们已经与沉沙池离得很近了。
太平新村是山东聊城旅游度假区于集镇管辖下的一个小村子。
“送出清水,留下泥沙。我们聊城人为京津冀城乡工农业及居民用水是作出了巨大贡献的。”赵哥说。
这绝对毋庸置疑。
未见沉沙池之前,我们无意之中撞入到京杭大运河上来了,这次行程倒是让我们欲扬先扬了。
车停下,我们蜂拥至大运河干渠边,我们必须在这条闻名已久的运河边上打卡拍照留念。
“不要光拍河水嘛。”赵哥见我们一阵猛拍乱拍,及时说。
“找点岸边花草做前景,衬托一下单调的河水,河水作为照片的主要元素,适当附带框进一点远处的背景,拍出来的照片会更好。”赵哥以前搞过新闻宣传工作,懂得一些拍摄技巧,他及时在我们面前卖弄起他的技术来。
我选择干渠边一棵毛白杨,靠上去,以此做支点,稳住手机镜头。
镜头中,只见风吹芦苇摆,河边花草碎花点点,画面背景是如黛的丛林,中间是碧波荡漾的河水,近景中还有几片无意伸进镜头的格桑花,远景柔中带点虚,中景清晰写实,近景有朦胧,也有清楚。
这是一幅黄河故道之上的绝美照片呀。
同行的中字头报刊的副刊编辑张老师录上了视频,她扫着运河及周边的环境,用纯正的普通话解说着,把我们也带进了她的故事描述之中,我们男同胞对着镜头比着俗不可耐的剪刀手,憨笑着,女同胞们则摆了好看的pose,开心地的脸上笑成运河之中一朵小小的微澜。
阳光是真的烈,我们赶忙站在毛白杨树下,就感觉凉风习习了,空气中的湿度比较合适,一点也不汗腻。
顺着干渠往前行,有一座石拱桥横跨在运河之上。
桥东头,立着一块碑,碑上“让黄河成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站在桥上,俯身桥下,河里清晰地印着我们的倒影,我看见一尾小鱼在水中游,泛起圈圈小涟漪。
此时,河水安静,时光静美。
我甚至忘记了问那座桥的名字。
从桥另一端下一个小斜坡,就是六号沉沙池了。
我原先以为沉沙池真的是一个大池子,一个如家中门前淘洗池子一样的池子,然而这一看,却直接颠覆了我的认知,这池子绝不是池子,而是一条河流。
我不禁为我之前的臆想而哑然失笑。
把一条河称之为池的,大概只有山东人吧,这也可能是山东人特有的幽默吧。
当然,相对于黄河来说,这条小河,也就相当于一个小池子了。
由此想来,这个称谓不算离谱,反而形象。
这条名叫沉沙池的河,是一条从黄河身上分支出来的毛细血管,它相当于黄河母亲的一个小孩子。
不过,我看着又有些不解,这沉沙池怎么又是干涸的呢?
河床并不宽,河底也浅,由此推算,以前的水流应该也比较缓,不湍急,自然,这沉沙池的流水落差也不大,黄河水自此流进了一条舒适的缓慢的小河之中,应该立马变换一种姿势,闲庭游步一般。
我无法在这个池子中想象黄河以前的奔腾咆哮了,也无法想象浪花飞溅的美姿了,这沉沙池中的黄河水应该就如一匹已经被成功驯服的野马,低着首啃着草,慢抬腿轻提脚地原地踏着碎步,在河中悠闲地观赏着天边的落日,聆听着芦苇发出的天籁之声,而后侧着身子,静默地滋养着沿河两岸。
看得出,慢下来的河水,其裹挟的泥沙也慢下来,以至于停下来,一部分成了河床,一部分还在追随黄河而跑,一段一段地停留,淤积,黄河水终于还原为水,黄河水终于回归为水。
望着沉沙池中黄河水曾经流过的痕迹,我久久地沉默着。
河两岸是接天连地的芦苇丛,高高低低的芦苇丛,起起伏伏的芦苇丛,茂盛的芦苇丛漂亮极了。
我们就站在芦苇丛边上,我们似乎也站成一株芦苇了。
风吹芦苇动,芦苇花摇曳起来,荡起来,柔起来,芦苇叶子摩挲着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像极了毛白杨叶子彼此摩擦的声音,沙沙响,也脆,也柔,也像极了一粒粒飘飞的黄沙在摩擦。
一度地,我还产生了一种幻觉,这一株株的芦苇不就是一棵棵毛白杨的幼林吗?这不就是一河的毛白杨吗?
毛白杨对抗住了陆地上的黄沙,而沉沙池过滤掉了黄河中的黄沙,这就是一河的毛白杨呀。
是的,还真是。
风吹毛白杨发出的声音,风吹芦苇丛发出的声音,这两种声音是那么的相似,是那么的真切,听到这声音,我就知道,我听到了黄河故道的声音,我听到了黄河水的声音。
我是可以从那个缓坡下到沉沙池中去的,但我没去,我怕深陷进黄沙之中,我怕破坏这一河的宁静。
河床裸露的沉沙池,高低不平,有些沙丘似的高处已经开始泛黄,开始泛白,而低处还有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凼凼,水凼凼中还存有一点点的花花水,在强烈的阳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这沉沙池怎么就干涸了呢?
赵哥告诉我:“这不是主动干涸,而是要截流清淤了。”
哦,原来如此。
就如我家门前的那口小池子一样,几年不淘洗,池周就会越缩越小,水量也会越存越少,水还会越来越臭。每隔几年,父亲都要对小池子进行淘挖。
这沉沙池也一样,如果久不清淤,就会如黄河一般形成一个地上小悬河?
沉沙池里的沙沉到一定度,必须清淤。
而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六号沉沙池要清淤了。
所以,我们看到六号沉沙池已经人工拦断了上游来的水,等到完全干涸,就开始清淤。
在山东聊城,一共有六个这样的沉沙池,修六个这样的沉沙池,是为了轮流清淤,而沉沙的过滤工作却不会因清淤而停歇下来。
“昔日的清淤场面好宏大哦。”赵哥告诉我。“那才叫一个热火朝天呀。”
由于赵哥形容词过多,我只得用我自己的方式进行复述。
几万人的队伍开进沉沙池,那场面,就如部队开进了战场。
帐篷搭在工地上,就如一条大峡谷中长出了成片的大蘑菇。
几万人吃住在沉沙池,每到开饭时,一声声吆喝,温馨而烟火。
到了上工时分,清淤队伍蜿蜒于沉沙池中,就如一尾尾鱼挤在浅水滩上,满河滩都是人头。抬土的,挥镐的,夯堤的,推碾的,喊号子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那一个宏大呀,活脱脱一个20世纪60年代全国各地兴修水利场景的翻版。
这样描述,我仍然不满意,我觉得我的描述依然是那样的无力,根本无法再现或者还原当时的场面。
人工清淘是落后的,耗时还费力,一个沉沙池清淘下来,最短都要花上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不过,现在清淘快多了。”赵哥说。
他说现在全部实行机械化,省时提速了,费用也大大减少了。更重要的是,这六个沉沙池轮换清洗的周期也缩短了,通过沉沙池沉净下来的水量就更大了,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生活生产用水。
我说,只可惜现在再也见不到那种万人大会战的场景了。
赵哥说:“遗憾是有的,但是如果现在仍然采用当时那种方式,岂不是要开历史的倒车?”
是呀,说得对,那样的场景我们想想是可以的,怀念怀念是可以的,就不必去盼望再现了。
但我要表达的是,当时那一场场大会战,给予我们的是一种战天斗地激越的黄河大合唱,是用新时代绝妙旋律来谱写的大合唱。
我轻巧地跃上一个土坎,来到六号沉沙池上方那座横跨大桥上,吹着习习的凉风,耳朵里又听到风中传来毛白杨叶子相互摩挲的声音了。
黄河在山东聊城拐了一个大弯,这个大弯弯进了沉沙池。
一个沉沙池就是一架启动的神舟无敌永动超级净水器,它把浑浊无比的黄河水变成了一条清澈无比的运河水,滋养着泱泱华夏。
黄河清,圣人出。
这个圣人就是智慧的山东人呀。
赵哥指着沉沙池告诉我们:“我们所看到的沉沙池,是相机的平面视角。如果我们从卫星视角去看,那还要震撼得多,这每一条沉沙池都是九曲黄河这条巨龙头上长出来的一只龙角,非常壮观,非常好看。”
整整六个,六个沉沙池就为京津冀等地提供了足够的清澈的生活用水,这沉沙池的作用是巨大的。
我们上车又前行了一段路,来到另一个沉沙池——五号沉沙池。
五号沉沙池河面稍宽,黄河水顺流而下,腾起一股一股的浅浅细浪,岸边芦苇铺天盖地,绿浪翻滚,每一次风吹,都能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巨浪,就如万人清淤大会战的号子声,在沉沙池上空久久回旋。
一只白鹭从芦苇丛中冲天而飞,伸长颈脖,在天空叫一声,而后沿着沉沙池上空盘旋几圈,就朝着远天的阳光深处飞去。
阳光之下,平原之上,没有大山,唯有一片片绿地,一河河清水。
毛白杨,刺槐,法桐,芦苇,河水,鸟语花香,这分明是水上江南呀。
车子开进了太平新村。
这个因京杭大运河、金沙河、白鹭湾、四新河等四条水道绕聚于此的地方,也曾深受黄沙之害。
一方面是黄河泥沙越积越多,一方面是沉沙池的淤泥越堆越高,都高过太平老宅子三十米高了,三十米高是一个什么概念?就是高过老宅子地表十层楼那么高了,老宅子时刻面临着被黄沙掩埋,被黄河水淹没的风险,土地的次生沙化也极其严重,老百姓根本无法居住了,就更别说种庄稼了,因此太平老宅子成了全国最大的一个沉沙地,因沙害严重致贫,用村里老百姓的话说,那是穷到骨子里去了。
搬迁!搬迁!必须搬迁!!!
经过两次大搬迁,太平新村在新址上焕发了青春。
2019年,从中国人民大学硕士毕业回乡的周润秋竞聘上了村支书,在她的带领下,调整种植结构,大力发展林下经济,沙荒变景区,新村着力打造黄河文化、农耕文化、红色文化、灌溉文化、民俗生态文化等,吃上了令人羡慕的旅游饭,连公交车都开进了村,家家住上了小洋楼,昔日的贫困村,现在集体致富奔上了小康。
是的,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
就如山东人民持续不断的防沙斗沙,终于让昔日风沙地今日赛江南了。
风沙驯服,海晏河清。
京杭大运河畔的沉沙池把黄河之水引进来,把黄河之水的清澈贡献出去,把沉重的泥沙留下来,这一引一送一留,不印证了那句最为大众熟知的广告语:“好客山东”么?
沉沙池就是这么实在。
从山东回到四川这么久了,那一条奔腾的黄河水,那一河摇曳丰茂的芦苇丛,那一棵棵高大威猛的毛白杨还一直荡漾在心中,一直飘飞在梦中,一直矗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作者:黎杰;优秀奖)
责任编辑:郭丽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