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5)

2020-03-30 07:00:00 发布来源:湖南美术出版社

王希孟十八岁以前在文书库,饱览皇室禁中名作,学习做职业画家,但创作还不够成熟,几次呈献作品,都不够完美。“未甚工”是技术还没有到位。

但是宋徽宗却看出他潜在的才分,“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亲授其法”。“其性可教”,是有品味、有性情,蔡京的题跋透露,王希孟直接得到了宋徽宗的教诲。“诲谕之,亲授其法”,这是带在身边当入室弟子了,随时教导,谈论作品好坏,传授技法,也培养眼界。“美”与“术”交互作用,成就了一位青年画家的胸襟、视野和技法。

王希孟得到宋徽宗的亲自教导,“不逾半岁,乃以此图进上,嘉之”。半年时间,从初学的画院“生徒”脱颖而出,创作了让宋徽宗嘉奖赞赏的《千里江山图》长卷。

这一年,王希孟十八岁。何其幸运,创作者在对的年龄,活在对的时代,遇到了对的人。

 

群青石绿

我对《千里江山图》最大的惊讶是色彩,在1191.5 厘米长的空间里,群青浓艳富丽的靛蓝和石绿碧玉般透润温柔的光交互辉映,熠耀辉煌,像宝石闪烁。是青金石,是孔雀石,贵重的矿石、次宝石,打碎,磨研成细粉,加了胶,在绢上一层一层敷染。宝石冷艳又内敛的光,华丽璀璨,好像画着千里江山,又像是画着自己短暂又华丽的青春。夕阳的余光,山间明灭,透着赤金,江山里且行且走,洋溢着十八岁青春应该有的自负,洋溢着十八岁青春应该有的孤独,洋溢着十八岁青春应该有的对美的无限耽溺与眷恋。我想到李白,想到他的“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盛唐以后在文化里慢慢消逝的对青春的向往,又在王希孟的画里发出亮光。

文化是有机的,像人,有生、老、病、死。盛唐的诗,像气力旺盛的少年,有用不完的高音,高音到极限还可以纵跳自如。盛唐的诗和书法,大气开阔,没有不能攀登的高峰。“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盛世的美,可以这样不屑世俗,直上云霄的高峰。

宋的美学当然不是盛世,国力衰颓,生命力弱,酸腐琐碎就多。宋徽宗累积一百年的安定繁华,仿佛知道末世就在面前,徽宗的“瘦金”闪烁锐利,锋芒尽出,不含蓄,也不内敛,他仿佛要在毁灭前唱出“昆仑玉碎”的末世哀音,凄厉高亢,不同于盛唐繁华,但是“宁为玉碎”,政和宣和美学还是让人惊动。

我用这样的方式看王希孟十八岁的《千里江山图》,挥霍青绿,像挥霍自己的青春,时代要毁坏,自己的肉身也即将逝去。十八岁,可以做什么?可以留下什么?用全部生命拼搏一战,一千年后,让历史惊动。

被归类于“青绿山水”,王希孟使用传统的群青和石绿颜料,显然有不同于前人的表现。

“青绿”的群青、石绿这些矿物颜料,在北朝的敦煌壁画里可以看到,这样的群青石绿,最初是仿效自然中的山色吧。

《千里江山图》怎么使用“青绿”?王希孟如何理解“青绿”?“青绿”是传统宫廷美学,对照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图》、唐人的《明皇幸蜀图》,甚至北宋同时代王诜的《瀛山图》,都可以看出王希孟对“青绿”的理解有所不同。

“ 青绿” 在《千里江山图》里, 不再是现实山色的模拟,“青”“绿”还原成创作者心理的色彩,像是王希孟对青春的向往,这么华贵,这么缤纷,这么熠耀发亮。“青”“绿”把绢丝的底色衬成一种金赤,又和墨色叠合,构成光的明灭变幻。浓艳的“青绿”闪烁,和淡淡的墨色若即若离,繁华即将逝去,是最后夕阳的余光,要在逝去前呐喊啸叫出生命的高亢之音。《千里江山图》摆脱了传统“青绿”的客观性,使“青”“绿”成为画面心理的空间。

《千里江山图》的“青”和“绿”堆叠得很厚,这也是它很少展出的原因吧。每一次展出,要展开要卷起,矿石粉都会脱落。台北故宫博物院李唐的《万壑松风》,细看原作就知道是“青绿”,许多人误以为是水墨,就因为年代久,收放次数多,“青绿”脱落,露出底部墨色。

(蒋勋)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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