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 我的乡村教师生涯(95)
2020-04-01 07:00:00 发布来源: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我的心思,主要放在了事业上。12月31日,我在日记里写:
今天,是1979年最后一个晚上,也是七十年代的最后一个晚上。两个小时以后,即是八十年代了。自己恍惚觉得,来人世只几年,竟也跨越了三个年代了,在世上生活四分之一世纪了。此时,我的心里惋惜与焦虑共存。惋惜的是,从前闲掷了多少时光;焦虑的是,自己跨入壮年行列,青春已悄悄逝去。
我还找一张纸片,写了一句话,夹在投稿纪录本里,以警示自己:
一事无成。
你不觉得羞耻吗?
第二天是元旦,天降大雪。我住在家里,虽然感冒了,真流鼻涕,但还是把心思放在写作上,冥思苦索地构思长篇小说《山村女教师》。
1980年的到来,孩子的即将出生,让我对时间与人生有了更多的感受与思考。那时候不像现在,有人三十多岁还觉得自己是孩子,在我们那一代人心目中,二十五岁就等于告别青年时期了。所以,1月11日,我在日记里写:
青春,这美好的字眼,
你的笔画里隐藏的是什么?
是天真的性格,
还是娇嫩的脸蛋?
不,都不是,
青春,意味着进取,
预示着美好的明天!
我,人生道路上懵懂的漫游者,
猛地感到自己是多么可叹!
惺忪着睡眼走过青春这段路程,
一睁眼,前面路上两个大字:“壮年”!
“壮年”,再往前又是什么呢?
越想越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日历撕去一页又一页,
青春的花朵凋落一瓣又一瓣,
花瓣落后,是丰硕的果实,
还是焦枯的一根秃杆?
不,绝对不能这样,
智慧要与胡须一同增添。
待到孩子思维的机器开动,
应庄严的告诉他:你爸从来不是懒汉!
我是抱着这样的信念迎接女儿出生的。一个多月后,正月初五,古城联中七年级开学,我去看了一趟,下午即回,因妻子的预产期到了。那时,农村妇女生孩子都不去医院,我也在家守着妻子静候。正月初六夜间,妻子出现分娩迹象,我母亲叫来了宋家沟一村妇女主任赵文兰。赵文兰是我的本族姑奶奶,一位资深接生婆,几十年间,用一把剪刀为宋家沟及邻村的无数人接生。1955年六月十二,这位姑奶奶将我接到这个世界上。25年之后的正月初七,我女儿又在她的手上哭出了第一声。
女儿生下,妻子无奶,我将正在哺乳期的五婶请来,让她给我女儿喂奶。我小时候吃过奶奶的奶,我的女儿又吃了她五奶奶的奶。待妻子的奶下来,我便将心思放到了创作上。我列出长长的人物表,写出了几千字的大纲,而后又一章一章编造故事梗概。编到第四章,就不知道如何接续了。我家乡有一句歇后语,“吃条子拉笤篱——会编”,我很想有这本事,将亲历的、听来的无数故事,在肚子里编成小说。然而我编不出,绞尽脑汁也编不出。我痛苦不堪,揪头发跺脚。
此刻,我明白了老人讲的那个道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山村女教师》的写作,从此放弃。也就是说,这个寒假里,妻子顺顺利利生下孩子,我肚里孕育的那一个却不幸流产。
开学后,我更加忙碌,因为建校款已经收齐,要抓紧筹备,早日开工。这时,联中炊事员因家里盖屋,不能到校做饭,老师们只好天天吃煎饼。喝水,也要我们自己烧。可是伙房里的煤太差,不肯着火,我就和甄奎德老师去相沟买来350斤好煤,一推一拉,爬岭越沟,从十四里山路上运回来。甄奎德看着我的满头汗水说:“你这个主任,什么活都干。要是换了别人,不可能出这个力!”我想,这样的重活儿,要是让别人干,我心中肯定不安。
写作方面,我还是见缝插针,炮制一些短的。我在1980年上半年的投稿纪录共有十次,体裁有小说、诗歌、杂文三种。有两件收到退稿,其余几件如泥牛入海。其中一篇500字的杂文,题目叫《伏莽观斗虎、武松打不死虎之类》,我于4月初投给《人民日报》,等了近两个月没有回音,我又改投《大众日报》。
有稿子投去,我每天必看此报。看了一天又一天,每天都经历一回失望。当7月7日的《大众日报》送到联中,我在第四版“文化生活”栏目突然看到了“赵德发”三个字。那篇杂文在左上方,用花边圈起,题目改为《从两则故事谈起》。
我惊喜莫名,心跳加快,晕乎乎地如醉酒一般。这是我萌生当作家的念头之后,业余写作十个月,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呀!
(赵德发)
责任编辑: 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