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永远记住这个崖头啊!”焦裕禄最后一次返乡对亲属的嘱托

2020-09-15 17:34:47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文  高建国

图  博山焦裕禄纪念馆

齐鲁金秋,焦裕禄家乡淄博市博山区决胜脱贫攻坚关键一役如火如荼。人们展望山乡全面小康的美好前景,不禁想起从博山区北崮山村走出的影响了几代人的优秀共产党人焦裕禄,想起了1964年春节前夕,他在肝病日趋沉重之际,挈妇将雏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走访烈军属和老民兵,同干部群众共商治山治水脱贫大计的难忘情景……

雪夜游子心

1964年2月上旬的一天傍晚,地处黄河最后一道弯的河南省兰考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县委书记焦裕禄忙完手头的事情,搓着冰冷的手,踏雪走进县委副书记、县长程世平的办公室。

其时,焦裕禄主政兰考已一年两个多月。从豫东这个历史重灾县放眼全国,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刚刚消退,贫穷和饥馑依然像赶不走的蛇,蛰伏在共和国许多角落。饱受内涝、风沙、盐碱戕害的兰考人民,正在县委领导下奋力爬坡,同“三害”展开英勇顽强的斗争。

兰考县委领导的办公室是墙上爬满碱花的旧平房。程世平正伏案阅文,忽见焦裕禄推门而入,以为他有事相商,忙让他坐在火炉旁。

程世平是1963年7月6日由荥阳县平调到兰考的。此前,兰考县委给开封地委打报告要求改善班子结构,地委遴选了几个选派对象,但一听说去兰考,皆托词婉拒。地委确定,由焦裕禄推荐人选,他点谁就调谁。地委书记处书记赵仲三,曾在尉氏县和洛阳矿山机械厂当过焦裕禄领导。他征求焦裕禄意见,焦裕禄推荐了程世平。赵仲三问,他要是不愿意来呢?焦裕禄说,你给他谈吧,他不会不来,我了解他。程世平闻讯大有知音唤我去兰考之感,二话不说,慨然赴任。半年多风雨同舟,程世平对焦裕禄的奋斗进取有了更为真切的了解。

1948年1月初,焦裕禄随南下干部大队长途跋涉3个月,从渤海区惠民县来到豫皖苏边区政府驻地河南省鄢陵县北彪岗村。南下干部汇报演出的歌剧《血泪仇》引起很大轰动,焦裕禄在剧中饰演男主角。一台戏彰显了一批人的素质,边区政府领导决定,南下干部大队由派往大别山区,改留驻地参加剿匪反霸和土改。焦裕禄到尉氏县后,先后任土改工作队指导员、副区长兼武装部部长、区委副书记兼区长,始终同土匪斗智斗勇,创造了与豺同穴巧弭暴乱、三擒两纵黄老三等传奇。1953年6月,焦裕禄由团郑州地委第二书记调至洛阳矿山机械厂,一去就是九年。1962年6月,焦裕禄调任尉氏县委书记处书记。这年12月6日,在有些干部把到兰考工作视为畏途之际,焦裕禄坚决服从组织决定,赴任兰考代理县委第二书记,主持县委全面工作。

焦裕禄到兰考那年,全县粮食亩产只有43斤,低于1949年前的水平,降到了历史最低点;36万人口中灾民占近20万,其中5万多人外出逃荒要饭。面对重重困难,焦裕禄从县委班子和干部队伍作风抓起,带领广大群众同“三害”展开气壮山河的斗争,经过深入调查和试验翻淤压沙,排水纾涝,蹚出了治理“三害”的路子。1963年,兰考全县夏粮产量比上年翻了一番多,夏粮征购数量增长10倍多。秋季虽遭罕见涝灾,全年粮食仍增长37%。1963年4月25日,焦裕禄任兰考县委第二书记;1964年1月27日,焦裕禄任兰考县委书记。

焦裕禄在洛矿即患有肝炎,后经治疗有所好转,但在兰考抗灾斗争中病情加重,经常靠硬物顶托肝区止痛,以至把办公室藤椅椅靠顶出个大窟窿。冥冥中生命之神在向他告警,又似在提示着什么。是夜,久客他乡游子的思乡恋母之情骤增,焦裕禄走进了程世平办公室。

“老程,春节你回老家过年吗?”焦裕禄开门见山问道。

“我没有回家过年的习惯。”程世平说。

“你要不回去,就值班看门吧。”焦裕禄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好多年没回老家了,打算给地委请个假,节前带全家回去看看老母亲。”

程世平想到焦裕禄父亲去世早,已经快十年没回过老家了,不由慨叹一声:“老焦呀,你是该回去看看老母亲了!” 

焦裕禄望着程世平,局促不安地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踌躇半晌才说:“老程,能借点钱给我吗?三百块就够了……”

程世平感到惊讶。他知道焦裕禄家境不宽,日子过得挺紧巴,但想不到当书记的连回家的路费也凑不够!他心中一阵酸楚,急忙说:“好,三百不够吧,要不要多带几个?”

“够了,够了,加上工资足够用的。钱我回来就想法还你。”焦裕禄往火炉前凑凑,又说:“路上能省就省点。”

屋里炉火正旺,程世平身上有些发热,正解棉衣扣,不经意间瞥见焦裕禄直打哆嗦。他心里一惊,忙问:“老焦,你病了?”

“没有,就是有点冷。”焦裕禄掩饰地笑笑说。

程世平摸摸焦裕禄的衣服,又是一惊:“大冷天穿个空心袄,连件秋衣也不套,咋不冷哩!八面透风还不把你冻坏啦!”

焦裕禄苦笑一下:“老程,我没啥衣服往里套啊!”

“扯布做一件嘛。”

“没布证,钱也紧,将就着吧。不少群众还没棉衣呢!”

“那不中,说啥也得做件秋衣套上。要不回家像啥样子!”程世平不由分说,硬拉着焦裕禄来到商店,扯了一身降价处理的秋衣布。

雪下得渐渐大了,漫天雪花像银蝶起舞翻飞,伴着焦裕禄渐行渐远的身影。程世平目送焦裕禄远去,心中钦佩和苦涩杂糅。老话说,千里来做官,为了吃和穿。老焦啊,你这个共产党的“县太爷”,律己之严近乎苛刻。说你和群众同甘共苦,其实你比群众吃的苦还多啊!

乡路阻且长

1964年2月11日,癸卯兔年农历腊月二十八,焦裕禄携妻儿踏上了返乡的旅程。焦裕禄妻子徐俊雅后来撰文回忆:

1964年春节前,那天我正在做饭。老焦一进门就高兴地对我说:“组织上批准我探家了,咱们可以回山东老家过年了。这么多年,也该带你和孩子回家看看。”我嫌拉大带小路上不方便,主张少带几个孩子。可老焦坚持要把六个孩子全部带回去。

焦裕禄动身前,县委有个干部碰到火车站主任货运员徐福有说:“焦书记全家回山东老家过年,春运车上挤,上车时给安排个座位。”

徐福有略有迟疑:“安排座当然可以,可焦书记不一定同意啊!”

徐福有清楚地记得,1963年春的一天中午,焦裕禄乘西行的107次列车去开封开会。徐福有想到这趟车旅客一向比较多,焦书记身体又不太好,便找列车长给焦裕禄安排了座位,请他到车尾上车。焦裕禄说:“老徐,这可不中啊,这不是照顾我,是让我脱离群众啊!”

等旅客上完车,焦裕禄才上车。这时,车厢里已经挤不进去了。焦裕禄站在车门口,斜着身子对徐福有招手:“请回去吧,再见!”

类似的“钉子”,兰考火车站的干部职工差不多都碰到过。

果然,焦裕禄带家人到车站登车那天,徐福有受命安排座位遇到了难题。他绕着圈子提出:“小孩上车爱睡觉,得给小孩找个座位。”

焦裕禄笑着对徐福有说:“咱的小孩头上又没长出个花来,为什么非得给他们找个座位?那样做,不是爱护他们,而是害了他们。”

列车进站后,大儿子焦国庆争着上车,立刻被焦裕禄制止住了。等站台上的旅客快上完车时,焦裕禄才和妻儿挤上火车。

从兰考坐火车到博山,需经徐州、济南绕行。天寒地冻,道阻且长,焦裕禄领家人在车上啃自带的黑白凉馍,连碗热汤都没舍得买。

焦裕禄一家从博山八陡火车站下车,雇一辆马车返回北崮山。

从八陡到北崮山有十五里路。近乡情怯,洒满山路的马蹄声和车轮的吱扭声,唤起游子邈远而亲近的乡愁。这是焦裕禄南下后第三次返乡。马车依次驶过岳庄南村、岳庄村、岱庄村,如烟往事苦涩而绵长。不觉间,巍峨的岳阳山已经在望。车轮的吱扭声在北崮山焦家小院前戛然而止。焦裕禄伫立门前,默默注视着早已荡然无存的油坊旧址,似在寻觅沉入地下有年的青石碾。半晌,他才慢慢走进故宅。

焦家有盘青石碾。石碾径长五尺,碾滚高逾三尺,是北崮山名副其实的“石碾王”,也是焦家曾经小康和坠入穷困的见证。

焦裕禄爷爷焦念礼,从小进城在商铺当学徒,三十多岁回乡已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他不甘心株守祖传的几亩薄田,赓续糠菜半年粮的艰涩日子,卖估衣,开油坊,家境宽裕时购得这所小院。日夜在焦家油坊浅吟低唱的“石碾王”,成为这个殷实之家的标志。

1904年,出兵胶州湾7年并建起胶济铁路的德国人,从张店修筑了张博铁路,掠夺博山煤矿资源。1914年,日本对德宣战抢占胶济铁路,大批日商涌入博山开矿办厂。博山原有经济运行模式被打破,农民普遍家无隔夜粮,主要靠经营油坊维持生计的焦家危机日深。

国破家愁中求学,焦裕禄经常无钱购买纸笔。有一回,爷爷当了身上的褂子,才解了孙子的燃眉之急。焦裕禄深知家人供他读书不易,学习异常刻苦。他写的《阚家泉的风景》,成为老师指定同学背诵的范文。国门洞开带来西风东渐。课余最令焦裕禄心动神驰的,是学校充满西洋风情又不乏中国韵味的“雅乐队”。他悉心学习二胡技法,打砸滑揉,快慢运弓,忘情春花秋月和江河流水。音乐使苦难的日子泛起凄美的亮色,沉浸“雅乐队”的少年忘却了如影随形的饥馁。然而,读书司号的美妙,像暗夜里的一星光亮,很快就泯灭了。

1937年12月28日,日军一个五百多人的联队侵占博山,第二天就制造了骇人听闻的“谦益祥惨案”,枪杀二百三十多名饥民。铁蹄践踏下的农民债务丛集,焦家油坊日渐门可罗雀,竟渐渐生出败象来。

油坊老骡子病饿夭折,焦家油坊随之倒闭,焦家三代人赖以生存的支柱骤然折断。硕大无朋的青石碾,从骄傲地在村人注视下咿呀作响到风光不再黯然独处,最终无颜于世隐于地下,含恨咽下了非常岁月焦家的辛酸与无奈。因变致穷的焦家,跌至难以自持的境地。焦裕禄虽然那样留恋学校课堂和“雅乐队”,但不忍心看着父母为他求学把腰背躬得更弯,于1938年辍学归田,冒死到小黑山后下煤窑。

1942年夏秋之交,焦裕禄的父亲不堪地主逼债,爬上青石碾悬梁自尽。父亲已逝,哥哥在外,顶门立户的焦裕禄为家人计,不得不告别死亡陷阱重谋生路。讵料8月3日,焦裕禄被日军抓走,押至抚顺大山坑煤矿当劳工。历经一年多非人磨难,虎口余生逃回家乡。因抓丁催捐日紧站不住脚,焦裕禄举家逃荒去江苏宿迁给地主当长工……

焦裕禄携妻儿像归巢的小鸟扑棱棱飞进焦家小院时,北崮山正家家灯火、户户炊烟。年逾古稀的焦母李星英脸上笑得开了花,她像当年送儿子南下时一样,手持小笤帚给儿子浑身上下仔细扫着。孙儿孙女扯着李星英的衣襟,一叠连声叫着奶奶,欢声笑语霎时漾满小院。

那个傍晚,焦家小院像是迎来了一个盛大的节日,焦母给远归的后辈扫身除尘后,便欢天喜地把自己引为骄傲的儿子儿媳及孙儿孙女领进家。是夜,三代人的团圆饭吃得格外香甜。饭后,李星英与儿子儿媳一直唠到后半夜才歇息。焦裕禄带徐俊雅到小院西南角自己青年时代栖身的低矮小屋就寝,几个孩子跟着奶奶进入了梦乡。

返乡第一课

第二天一早,焦裕禄就带全家人攀上村北白雪皑皑的岳阳山。岳阳山是拱卫北崮山村的“椅靠”,春秋战国时的齐长城就迤逦其间。

瑞雪初霁,山间空气寒凛而清爽。踏上镌刻着儿时足迹和记忆的岳阳山,时光宛如在眼前倒流,焦裕禄又回到了艰难竭蹶的岁月。

那时家贫。少年焦裕禄为减轻家中负担,隔三岔五攀上岳阳山打柴,卖钱后购买纸笔。在学校“雅乐队”,焦裕禄对西洋号吹奏情有独钟。风晨雨夕,他登上岳阳山习练军号,刚劲挺拔、高亢入云的号声放飞了少年心中的理想,也成为日后智退敌兵、御敌建功的利器。

当年,国民党残部和还乡团从博山发兵,翻过岳阳山从侧后偷袭北崮山。执勤民兵发现敌人悄悄逼近立即开枪示警,但敌先头已抵近村后。民兵队感到敌众我寡,准备从后方郭庄撤离。危急关头,身手矫健的焦裕禄飞步登上崮山,仰天吹起调兵号。焦裕禄在“雅乐队”即熟谙吹号技巧,当民兵后刻苦习练司号,技艺日臻娴熟,善用丹田之气发力。嘹亮激越、音调规范的军号声,使敌人如堕五里雾中,一时六神无主。正欲撤离的民兵,忽闻山鸣谷应、激动人心的调兵号,也以为我军主力赶到了,顿时士气大增,转而抢占有利地形,一齐向敌开火。色厉内荏的敌人慌乱中难辨虚实,只得仓皇退兵。1946年6月,博山周边三县国民党保安大队和还乡团,趁我军主力跳到外线机动歼敌,妄图乘隙而入血洗根据地。正在异地的我军主力鞭长莫及,民兵又不抵敌人进攻。生死关头,焦裕禄智献“空城计”,岳阳区委组织在崮山周边几村为我军号房子、运辎重,散布大兵压境信息,有效迟滞了敌人进攻,为我军主力回师根据地全歼来犯之敌赢得了战机。

钟灵毓秀的岳阳山,在你博大宽厚的怀抱里,蕴含着多么深厚的神奇伟力,在你雄险奇幽的山涧里,寄寓着怎样的剑胆琴心!

焦裕禄走到山麓上几丘白雪覆盖的土坟前,停住了脚步。

这里葬有焦家先祖的骨殖,也埋着爷爷艰难起家的雄心和父亲负债自杀的痛史。从小康到赤贫,梦魇般的滑坠似乎只在一瞬!

1942年,博山迭遭大旱,夏粮歉收,秋粮几近绝产。焦裕禄父亲焦方田曾向地主借过两块钱,到地主逼债日紧时,本利已滚成十块光洋。一个晨星寂寥的早上,走投无路的焦方田踩着青石碾悬梁自尽。

焦裕禄母亲李星英晨起喂猪,发现丈夫在油坊吊死,顿觉五雷轰顶,万念俱灰。她爬上石碾挽好绳套,决意随丈夫而去。就在她踏向另一个世界门坎之际,焦裕禄哭喊着抱住去意已定的母亲,闻声赶来的爷爷亦老泪纵横。望着愁苦残破之家的一老一小,李星英心软了,也清醒了。她放弃了死亡,选择了挑起更为沉重的苦难。

焦家赖以安身立命的油坊无可奈何地倒闭了,饱蕴由盛转衰血泪的“石碾王”,成为焦裕禄在苦难中觉醒并走上革命道路的起点。

焦裕禄面向冰封雪裹的祖坟讲述苦难的家史。徐俊雅知道,老焦这是带领全家上山祭祖来了。实际上,这种质朴简约又直抵心灵的奠仪,从回乡省亲启程那天起,就已经开始了。后来,她在回忆焦裕禄把返乡之旅变成温故知新课堂时,这样写道:

一路上,他指着一块块烈士纪念碑,对孩子们讲革命先烈同日本鬼子、国民党反动派英勇斗争的故事。到老家的第二天早上,他不顾天气寒冷,踏着积雪,带领全家上祖坟了。到了坟地,他指着一座坟对孩子说:“这是你爷爷的坟,你们知道你们的爷爷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地主的阎王债逼得上吊死的,那年我才十几岁。后来我被日本鬼子抓到抚顺煤窑做苦工,在日本侵略者和汉奸的刺刀威逼下,每天在煤窑干十五个小时以上的苦工。后来逃出虎口,也不敢回家,又逃荒要饭到江苏宿迁县,给地主当长工,你们看,1949年前哪有咱穷人的活路。看看现在,咱们的生活多么幸福,你们不好好学习,怎么对得起解放咱穷人的共产党!”孩子们听得一个个眼里噙着泪水。这时,我才明白,他坚持要把孩子全部带来的良苦用心。

那个雪拥山壑、寒风刺骨的早上,焦裕禄携家人痛悼父亲后,边向山上走,边对孩子们说:“当年,党领导矿工和农民组织游击队打日本鬼子。一次,几个游击队员被鬼子包围在山上,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砸。最后虽然他们全部壮烈牺牲了,但受到沉重打击的日本鬼子再也不敢小瞧中国人了。”

说话间,山路旁矗立的一块石砌的纪念碑,映入焦家两代人眼帘。焦裕禄指着顶部积雪的纪念碑,转身对孩子们说:“这就是为当年那次战斗牺牲的烈士们立的碑。他们用生命换来了新中国,你们只有学习好,把祖国建设好,才对得起他们啊!”

焦裕禄在岳阳山给妻儿上的家国同构的一课,徐俊雅和孩子们都牢牢记在心上。许多年后,焦家两代人谈起这次故乡之行,都清晰地记着当时的情景,心中总是回荡着焦裕禄铭诸肺腑的叮咛。

别情满故园

焦裕禄携妻儿走下岳阳山,就开始挨家挨户看望烈属和老战友。

抬脚间来到烈士焦念松家。焦念松是焦裕禄小学同学,两人都是陈毓津老师的学生。1947年8月,焦裕禄赴渤海区参加土改和整训,焦念松随岳阳区中队到西河镇为我军医院设营遇袭牺牲。1950年和1954年,焦裕禄两次返乡省亲,都看望过烈士母亲岳帮桂。这回,他给老人带了下药的冰糖和爱吃的锅饼,进门就亲热地问老人身子骨结实不?生活咋样?老人欢快地说,吃穿都不缺。焦裕禄满屋里瞅着,问老人有没有炭烧?有没有零钱花?老人说,队里很照顾我,没啥困难。看到儿子发小,老人又想起牺牲多年的念松,泪水流了出来。焦裕禄开导她说:“奶奶,我们今天的好日子,还不是烈士用鲜血换来的?大家都怀念着他们,你有念松这样的好儿子,应当感到光荣啊!”

老民兵焦其焕,是焦裕禄登门看望的第二位老战友。

北崮山民兵组织,是焦裕禄化铁为钢,由贫苦农民向革命战士转变的熔炉和加速器。1945年,流落江苏宿迁给地主抗活的焦裕禄欣闻博山解放,携家人急切返乡。一踏上新生的故土,他像饥寒交迫的孩子见到久违的亲娘,一头扑进党的怀抱,踊跃报名当了民兵。参战支前,侦察捕俘,战火中的淬炼使焦裕禄迅速成长,当上了民兵班长。1946年1月,焦裕禄光荣入党,随后选调岳阳区武装部当干事……

焦裕禄在零星的爆竹声中走进焦其焕家,他正卧病在床,看见老战友进门,急忙爬起身。焦裕禄扶他躺下,关切地说,得上医院治才行!焦其焕说,我是老毛病了,不碍事。他端详着焦裕禄,喃喃自语:你没变样!来家也没歇歇,就跑来看我。你没忘了我们呀!焦裕禄动了情:那能忘了吗?当年咱当民兵的情景,我还常常梦到呢!

走出焦其焕家,焦裕禄又找军属焦念卿的母亲拉家常,可心的话语像融冰化雪的春风,给老人孤苦的心和清冷的农家院落带来暖意。焦裕禄看望过老人,又来到当年一块儿当民兵的焦念钦的家。

走了一户又一户,焦裕禄走进当年一起打过石雷的村党支部书记陈壬年的家门。老战友一见面,焦裕禄寒暄几句,就问今年村里生产搞得怎么样?陈壬年说,村里的生产还不错。焦裕禄又问,生活呢?陈壬年说,比前几年好多了!焦裕禄拍拍陈壬年的肩膀,推心置腹说,老伙计,咱村是有名的穷村,人家叫穷北崮山。旧社会挑担的有百十挑,下窑的也有五六十口。毛主席领导咱们翻了身,生活有了很大提高,但还不算富裕呀!咱得下决心改变面貌!陈壬年感动地说,过去的事,你都还记着呀!焦裕禄说,记着,永远也忘不了!我们这里山多,但我看山上的树还不多,山该怎么利用?是不是可以大量造林?最好还搞一部分经济林,既可保持水土,又可增加收入,而且是长期的收入。这样,就可以逐步改变自然面貌。焦裕禄谈了治山,又谈治水。忆起过去干旱的年景,到十三里外去挑水的往事,他感慨地说,水是农业的命脉,有足够的水,粮食产量就上去了,还能保证稳产。说到兴奋处,焦裕禄抓住陈壬年的手,两眼炯炯有神:治山治水,依靠谁去做呢?依靠贫下中农!咱村贫下中农多,这就是优势啊!

在北崮山那个寒冷的春节,陈壬年听焦裕禄讲着,心里像是烧起了一把火,浑身暖融融的。离开家乡这么多年,焦裕禄还是忘不了北崮山的父老乡亲,还对村里的生产生活这么关心!陈壬年暗自思忖,算起来,焦裕禄参加革命时间不短了,可穿戴还和村里的老百姓一样。他没好意思问焦裕禄当啥官,只问他负责啥工作。焦裕禄告诉他,自己在县里工作。后来焦裕禄逝世后,报纸电台开始宣传他的事迹,陈壬年才知道,焦裕禄原来是河南省兰考县的县委书记。

我造访北崮山焦家老屋那天,焦裕禄侄媳妇赵心艾对我回忆说:1964年快过年时,俺叔焦裕禄身穿黑色旧大衣,脚登老汉鞋,带全家回来看娘了。年夜饭全家人吃的是年糕,一人眼前一点红糖,还有黍子米。初五吃的煎饼窝头,有馍,里面白面很少。村里有来串门的,见了俺叔几个孩子,有的顺手掏个三毛两毛的压岁钱。俺对象焦守忠劝他们,你还不知道俺叔那脾气?他对孩子要求严,不让要!

叔进门后没大着家,忙着拜访村里的老人,看一块当民兵的伙伴。村支书陈壬年和叔是发小,一块儿当过民兵。他见到俺叔就问,这些年,你在外面干啥?叔说,咱庄户人能干啥?干活呗!陈壬年见叔穿的棉袄磨得发亮,又问他,你咋穿成这样?叔笑着说,咱干活出力的,风里来雨里去,不就这样嘛!两人一气拉了一个多钟头。末了,陈壬年盯着叔的脸问,你是不是有病啊?叔说,有啥病?我没病!

过了不到仨月,河南来电报说叔的病厉害啦。守忠送奶奶去郑州,赶上了俺叔没咽气。守忠给他用手绢擦汗,手绢都能拧出水来。再后来,报纸广播里开始宣传俺叔,听听他拖着个病身子给老百姓操持,想想他回家穿的那身旧衣裳,俺那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叔来家时病已经很重了,他的身子提示他,回来跟家里老少爷们辞路啊!

最后的乡情醇似醪、甘如饴,以至瑞雪覆盖下的故园,每一个角落都感受到赤子依依惜别的缱绻旖旎。焦裕禄却并不自觉。1964年2月28日晨,焦裕禄全家乘公共汽车前往八陡,从那里转乘火车返回兰考。出门时,年迈的母亲依旧用小笤帚给儿子扫身,倏忽间心中竟生出几分恓惶。老人发现,儿子这次回来颧骨高耸,比过去明显消瘦了,眼里满是对故土和家乡父老的不舍。令她怅然若失的,还有她带了几年的孙女焦守云,这次也要跟爸爸妈妈回兰考上学。相见时难别亦难,老人打发孙子焦守忠把叔叔一家送到村外汽车站,倚门望着她百般疼爱的禄子和妻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长的街巷尽头。

焦裕禄走到村口停下了,指着一个土崖对侄子说:“1942年8月,我被日本宪兵抓去东北下煤窑,你老爷爷追到村外,央求鬼子放了我,被一脚踹到崖下,摔了个半死。你要永远记住这个崖头啊!”

这是焦裕禄在养育自己的故乡,对亲属作的最后的嘱托。

责任编辑: 刘君    

评论:
提交评论

备案号 鲁ICP备11011784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许可证编号:37120180020

Dazhong News Group(Da Zhong Daily)    大众报业集团(大众日报社)    版权所有    联系电话:0531-85193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