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也回不去了(8)

2019-11-13 07:00:00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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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好的事是过去的事


我也很快离开,我的家再次搬走。以前特别容易的见面,现在成了一件特别周折的事儿,也许有好几个春节,我们都同时在小城度过,彼此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可是,现在,渐近中年的我们,已经不习惯再无缘无故地打个电话约着见个面。

 

一个男孩打电话给一个女孩,说,我到你家聊聊天吧。这是一件太正常不过的事儿。

 

一个中年男人打电话给一个中年女人,说,我到你家聊聊天吧。太怪异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那么多不咸不淡的废话吗?

 

这,或许是我这次到北京,给S发短信之前,犹豫了很久的原因。最后,我还是发了,是因为,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渐渐觉得,最美好的事,是过去的事。还因为,我辗转听到他的消息,说他现在过得很好,大公司的中层,年薪几十万,但是,他并不快乐,他还是希望有一天辞掉工作,啥事也不干,就在家里看书。

 

我想起我们当年的对话,在那条短信下面点了发送。

 

此刻,S带我走在帝都的街头,带着发小的亲切与职业的得体合为一体的笑容,对我介绍经过的每一条路,每一座商场。我心不在焉,还不太习惯他这待客之道,那些路与商场与我何干?也许,他也觉得紧张吧,一个锐利地指出别人的紧张的人,其实是最紧张的。

 

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坐了下来,在某家越南菜馆。S要了一扎啤酒,我们举杯,咕嘟咕嘟一饮而尽,喝得太快了,我感到了些许微醺,觉得放松多了。开始谈人生了,我微醺地看着前方,说着我自己的话,眼前流光飞舞,带我重回少年时代。可是,只是那么一小会儿,我甚至为我已经说过的那些感到紧张,似乎调起得太高了,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S看着我,说,你好像又紧张了,你刚才都放松了一点儿,只是那么一会儿,好像酒劲儿过了,你又紧张起来了。我抱歉,解释,勉为其难地自圆其说。然后奋力灌下一大杯啤酒,想用那些纷纷破灭的泡沫,淹没我的紧张感。

 

我对S说,其实这几年,我一个人的时候,也觉得紧张,我一个人在家待着,都觉得紧张。S点头表示理解,他帮不了我什么,他被他的生活之水围困,那水已淹到胸口,如果他睡着,就会有梦魇,他拿他的生活没办法。

 

他说他很忙,有时忙得都不知道面对面的那个人在说什么。他说他每个月有一半时间在出差,如果不是我给他发短信,他现在应该在上海。——我赶紧惶恐地表示抱歉,说我不过是闲步而已,耽误了他的工作,实在太不应该。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像个特别有疏离感的日本人。

 

我们还聊了怎样才能过得更好,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脸上的表情却显得言不由衷,我喜欢掏心窝子,善于掏心窝子,却无法给我那些掏心窝子的话,标配合适的表情,我常常觉得自己看上去很伪善。

 

其实我才分裂呢!而且这句话不是自我表扬。

 

吃晚饭,S邀我去三里屯泡吧,听说我有朋友在北京,又让我喊朋友过来。我知道他想在这个初秋的帝都之夜,给我一个发小最充分的殷勤款待,可我给自己规定的,能够占用别人时间的极限,截止于晚餐之后,泡吧啊什么的,从时间上就已越线太多。

 

我竭力露出真诚的微笑,感谢他的好意,同时表示不愿意打扰他太久。S不再坚持,提出送我回酒店,为了跟我喝两杯,他特意没有开车,可帝都的出租车是多么难打啊,站在深夜的北京街头,我一点点地感受着酒精作用力的消失,内心的无力感卷土重来,我的每一个表情,发出的每一个语音,都疲惫地涣散着。

 

聊了一个晚上之后,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成为许多年前的那个人,最美好的事,是过去的事,那个过去,是怎么也找不回来的了。

 

最后,我们终于打到了出租车,S把我送到酒店的大门外。我一个人走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灯光昏暗,我的脚步轻如女鬼,我取出门卡,放到门禁上,嘀的一声,绿色的显示灯亮了,我轻轻地嘘出一口气,拉开了门。

(闫红)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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