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治:瓶花是宋代世俗生活的点缀
大众日报记者 陈巨慧
2020-05-10 11:37:18 发布来源:大众日报客户端
由王凯、江疏影主演的古装剧《清平乐》,正在湖南卫视热播,以宋仁宗赵祯的生平为脉络,勾勒出一幅既温婉柔美又波澜起伏的历史群像画卷。剧中,古色古韵的生活场景呈现出宋代的生活方式,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四般“闲事”,也为观众津津乐道。其中,瓶花不仅作为必不可少的室内装饰频频出镜,皇后曹丹姝也特别喜欢插花。她尚在闺中时,就在闲暇时与三位贵族名媛一起插花;执掌后宮后,也常与女官探讨花艺。
在千年前的宋代,瓶花真如剧中一般受追捧吗?5月8日,记者采访了中国传统插花研究学者、徐文治瓶花艺术中心创始人徐文治先生。
北宋时瓶花已蔚然成风
徐文治致力于传统生活美学研究,对文人茶事及瓶花艺术颇有心得,曾出版《瓶花六讲》《瓶花之美》《不知有花——山木野草的四时之态》等著作。他告诉记者,瓶花的概念成熟于宋代,最早的史料就和剧中的仁宗皇帝有关。《辽史》记载,当时的画师耶律褭履善绘事,召拜同知南院宣徽事。“清宁间(1055年-1064年),复使宋。宋主(仁宗)赐宴,瓶花隔面,未得其真。陛辞,仅一视。及境,以像示饯者,骇其神妙。”
“这段记载侧重的是宋辽两国一次斗智斗勇的情报活动。其中,瓶花出现在国宴之中,并不显得突兀,可见此时瓶花已经开始在现实生活之中普及了。”徐文治介绍,宋徽宗特别喜爱插花,他绘有一幅《听琴图》,描绘的就是在松风竹韵和袅袅轻烟中,面对湖石上供呈的鼎插鲜花,抚琴启弦的画面。而据史料记载,在北宋汴梁城的酒肆茶馆也开始插四时花招揽顾客。
到南宋时,端午节“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瓶花已走入千家万户。
南宋宫廷画师李嵩所画的《花篮图》,画的是宫廷里面的赏花,现有春、夏、冬三幅存世,“从《花篮图》中可以看到,篮子里的花插得很繁盛。画家绘画的时候会根据画面的结构来布置花,让它疏密有间,和现实中插的花可能不完全一致。但是从画面上,我们可以判断是满插的。”
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中,详细记载了南宋宫中插花之盛:“……至于钟美堂赏大花(牡丹)为极盛。堂内左右各列三层雕花彩栏,护以彩色牡丹画衣,间列碾玉、水晶、金壶及大食玻璃、官窑等瓶,各簪奇品,如姚魏、御衣黄、照殿红之类几千朵,别以银箔间贴大斛,分种数千窠,分列四面。至于梁栋窗户间,亦以湘筒贮花,鳞次簇插、何翅万朵。”
“皇帝赏牡丹,动辄就是几千朵,甚至上万朵,这就是宋代宫廷里的插花,隆重而繁盛。”徐文治说。
宋代官府和富人也爱插花,但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通常由提供租赁服务的机构四司六局来打理。官府和富人家的插花是怎样的形制呢?
北宋张邦基写的笔记小说《墨庄漫录》记载,“西京牡丹闻名天下,花盛时,太守作万花会,宴集之所,以花为屏障,至于梁、栋、柱、拱,以竹筒储水,簪花钉挂,举目皆花也。”
苏东坡在杭州的时候,记载了一种芍药花叫玉盘盂。到四月初八浴佛节的时候,要用玉盘盂来供佛,“凡七千余朵,皆重跗累萼,繁丽丰硕。”七千余朵很大的芍药花,怎么插呢?他记载“两寺妆成宝璎珞”,把两座寺庙用千万朵花装点,就像观音戴的璎珞一样。
“还有一个小故事讲到,有一个开纺织坊的人家,他们家有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听见外面有卖花的,出来一看花特别好,就把所有的花都买了,把她住的闺房里面全部插上,那应该也只能是满插。”徐文治说。
宋代插花更关注让花活下来
文人是风雅的担当,是插花这门艺术最重要的欣赏者,甚至是制作者。宋代文人心目里的插花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徐文治表示,宋代文人在诗词里表现了他们生活的文雅,表达了他们对于插花的偏爱。“座左插梅花,座右横诗笔”“自折数花插小瓶,风遇秋山一半青”“瓶花开落纪春冬,窗纸昏明认朝暮”等诗词描写了宋代文人在案头插花的情形,案头的瓶花成为风雅的一个点缀。
描写宋代文人书房插花的诗词更是不胜枚举。“桃花一日都开了,插满铜瓶亦倦看”“玉壶满插梅梢瘦,帘幕轻寒透”“满插瓶花罢出游,莫将攀折为花愁”“秘壶满插犹嫌窄,红紫纷纷厌俗格”等诗词,描写的是满插。“乱插铜瓶看尽日”“两枝残菊两枝梅,同入银罂酿玉醅”“乱插琉璃瓶,于斯殊不俗”“清晓担头和雪买,数枝亲插供观音”等诗词记叙的则是“乱插”,即随意所插。
“可见,宋代文人插花和官府插花、富商插花、宫廷插花是一致的,都是满插鲜花。现代人认为宋代插花是中国插花的黄金时代,会非常的雅致,事实并非如此。目前能看到的宋代与瓶花相关的图片、史料、诗词里,反映的都是满插的插法,无非放得规整一点而已。我们现在找不到史料来说明宋代人插花的具体讲求。”徐文治说,其实宋代的插花人考虑的问题非常现实,他们更关注怎样让花活下来,怎样让插花存活的时间更长。宋代对花卉的培植养护技术取得了重大的进步,知识分子开始理性地探讨、总结中国传统的花卉种植培育技术,并留下了很多资料,出现了《洛阳牡丹记》《芍药谱》《菊谱》《海棠谱》等多部关于植物谱录的图书。
此外,宋代还留下了大量的插花花器和相关史料。徐文治目前正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他认为,从花器入手,可以更直接地体认宋代插花的现状,但是目前学术界的研究还很不够。
剧中的插花与史实有差距
瓶花理论发展到巅峰是在明朝。徐文治介绍,永乐年间南京人金润写出了第一本探讨插花技法和构型的理论著作《瓶花谱》,只是很可惜,近六百年来,很少有人看到这本书,所以金润在书中探讨的具体的插花规范不为后人所知。
徐文治近来有幸找到了这本世人皆认为已经散佚的著作,改写了人们对中国传统插花的基本认识。通过研究,他发现《瓶花三说》不是明代高濂所著,而是高濂在誊抄前人著作的基础上,又掺入个人主张的杂糅文本。此后,明代张谦德的《瓶花谱》和袁宏道的《瓶史》相继问世,终于完成了中国传统瓶花的理论体系架构。
徐文治认为,瓶花与传统诗歌、绘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中国瓶花的趣味,就是中国传统诗、画的趣味,瓶花是文人审美的延续。瓶花仅仅是文人生活中非常小的一个点,但它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切片,通过这个切片我们可以了解中国文人所处的外部环境,以及他们内在的精神世界。
“现在的很多影视剧都关注到了瓶花这个具有视觉效果的艺术形式。侯孝贤的电影《聂隐娘》对唐代牡丹的关注就建立在学术界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清平乐》等对瓶花也有不同程度的关注,但是剧中呈现的瓶花都是当代人的作品,与剧中时代的瓶花历史事实有着很大的差距。这和影视作品还原历史细节的努力格格不入,甚至拖累了影视作品的整体表现。”徐文治说,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当下尚处于初创时期的瓶花历史研究还不充分、不完备。“希望在未来,我们的研究能为其他的艺术作品提供更多的帮助和支持。”。
责任编辑: 杜文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