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把金针度与人——汉隶名家滕西奇先生
2022-12-07 16:17:15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张期鹏
滕西奇先生是济南书法名家,诸体皆能,尤善隶书。我知道西奇先生,主要是因为他的“出身”和著作。他1964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学院,毕业后先在济南三十五中任教,后又进入大学,教中文,也教书法。这对我这样一个莱芜师范、泰安师专的毕业生来说,是很神往的。这也曾经是我当年设想的人生轨迹,只可惜后来“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留下了许多遗憾与悲叹。因此,我对西奇先生有一种天然的崇拜和亲近感。这样一个人,单是在大学里教书就很了不起了,况且还是一位书法家呢。其实他不单是一位书法家,还是一位书法史家和书法理论家。
我说西奇先生是一位书法史家,绝非妄言。这有他的《中国书法史简编》为证,这本书1990年即由山东教育出版社隆重推出了。西奇先生说,研究书法须研究文字,因为书法是书写汉字的艺术,如果不懂文字的演变,是很难掌握其精髓的。他还直言,前些年中国书协有位重量级人物,之所以常出差错,就是不大懂文字,缺乏起码的书法史方面的知识。他开玩笑说,如果他能拿出一点时间来读一读这本小册子,也就不会留下那么多笑柄了。
西奇先生的书法理论,主要体现在对汉隶的系统整理、精深研究上。他在这方面的论著多矣,通论有《怎样学习隶书》《隶书写法与双碑注释》《两汉名碑注译》,分论有《张迁碑写法与注译》《曹全碑写法与注译》《乙瑛碑写法与注译》《史晨碑写法与注译》《石门颂写法与注译》《礼器碑写法与注译》,等等。这些著作,可以说将汉隶精华囊括殆尽了。尤其是他的《两汉名碑注译》,每篇都分概述、碑文、注释、译文四个部分,对31座汉代名碑进行了详尽的介绍和评析,其中既有我们熟悉的石门颂、乙瑛碑、礼器碑、史晨碑、曹全碑、张迁碑,也有比较陌生的五凤刻石、莱子侯刻石、三老讳字忌日记等。他的这些著作,既是学习汉隶的入门书、工具书,也是经典读本。
我们知道,他的这些著作,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书法研究的范畴,他所做的是艰辛、琐碎的文献整理和文字考释工作,是所有学问的“冷板凳”中最冷的那一只。那么,西奇先生为何会下那么大的工夫,来做这样一件劳心费力的事情呢?用他的夫子自道就是:“我初临汉碑时,遇到很多障碍,最挠头的是字迹看不清,碑文读不通。于是,一边临写,一边查资料,找参考,十几年下来,这些障碍向后退却不少。因此,我不揣谫陋,萌发了为与我当年面临同样困惑的同道提供些许方便的愿望,这就是我编写这套汉碑学习丛书的初衷。”用《两汉名碑注译》的序言作者孟鸿声先生的话说则是:“‘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通览全书,深切感受到西奇先生作为一位学者型书家,一位老书法教育工作者的文化自觉和社会担当,诚可称述。”
不过,西奇先生并不是一位单纯的书法理论家,更是一位书法实践者。他的书法成就尤其是隶书成就,是有目共睹的。这份成就,是他自小开始,几十年勤学苦磨的结果。
西奇先生是山东莱州人,他的父亲赋性聪慧,曾跟姑父上过四年私塾,姑父说,我教了40多年书,就出了这么一个好学生。他的父亲酷爱书法,尤其喜欢董其昌。他的叔叔也习书,喜欢颜体。西奇先生从小就受家庭影响,产生了对书法的朦胧认识;小学三年级开始写大仿,写的是颜体。他的书法之路,可以说是“幼承庭训”“自幼习颜”。
西奇先生记得,他最早接触隶书,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一位卖毛笔的先生来到班里,让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看了直说好。接着,那位先生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与他平常写的颜体很不相同。那位先生说,这叫“八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八分”就是隶书,但他还是被那种字形深深地吸引了,并且牢牢记住了那位先生教他的口诀:“斩钢截铁,内圆外方。腾起杨柳,螳肚鱼波。”这个印象,让他牢记了几十年,也影响了他后来的学业和人生。
1960年,他考入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来到了“圣人”家乡,也进入了一个文化天地。曲阜的孔府、孔庙、孔林,都有大量碑刻,其中不乏他当年看到的“八分”。他还慢慢知道,清人评定的汉隶七大名碑,“乙瑛”“礼器”“孔宙”“史晨”四座就在曲阜。这使他有了近距离接触这些名碑的机会。
所谓的七大名碑,从整体风格上大概可以分为两类,巧的是,曲阜的这四座碑都属于秀雅端庄的一列,与《华山庙碑》《衡方碑》《张迁碑》很不相同,那些都属方正朴茂的一路。这也深深地影响了西奇先生的隶书创作。我们透过他漫长的书法道路可以看到,虽然他在书法创作上并没有固守一途,而是广泛吸收各家优长,融会贯通,创新求变,形成了自己笔法谨严、笔力遒劲,端庄大气、爽朗奔放,意蕴丰富、气象雄浑的特点,但其基本笔法、结构,还是能够看出曲阜四碑的深刻影响的。甚至颜楷的大气磅礴,也在他的隶书作品中有着明显体现。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的书法才在继承中创造,形成了自家风貌。
西奇先生告诉我们,他今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在济南书法学习中断的十多年。他说他初到济南在学校教书时,还日日临帖,但从20世纪70年代初开始,做了十多年行政工作,形成了自己书法和人生一段长长的“荒芜期”。直到1983年8月,他才有机会“归队”,进入了成立不久的济南职业大学。后来这所学校与济南师专合并,组建了济南联合大学;再后来又与山东建材学院合并,形成了现在的济南大学。
西奇先生记得,他刚到济南职业大学时,教中文和书法。一位好友知道了,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你的字写成这样,怎么好意思在大学教书法呢?这句话虽然十分刺耳,但确实像一剂苦口良药,让他看到了十年蹉跎带来的巨大差距。这也让他一下子勾起了对童年、少年、青年时代学书经历的回忆,想到了他所珍爱的汉隶。他下决心从这一书体入手,在书法理论与创作上走出一个样子。同时,还要在篆、楷、行、草间广泛涉猎,既不断丰富自己,也给学生以全面的书法滋养。至少,他不能做一个“空头”的书法老师,不能误人子弟。
西奇先生记得,他的整个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20多年就拼在中文和书法的学习、研究与教学上了。其间,他也与济南的书法名家有了很多交往,尤其是深受魏启后先生的影响,并得到了魏老的很多指导与帮助。西奇先生对我们说,在他的书法之路上,受魏老影响极大,他的好多东西,都是拾了魏老的牙慧。西奇先生说,魏老对他的指教是实打实的,常常一针见血,直言不讳,是真正的良师。有一次,他看到魏老写倒梯形的字,也跟着仿了一幅,魏老说“你这是小脚女人”。他还发现,魏老看碑,不仅看碑的正文,对碑侧面那些记叙刻碑的文字,甚至那些列上的人名也特别重视,他认为那些字写得更加自由真率、可爱有趣。这些,都让西奇先生获得了很大教益,让他变得眼界更加开阔、思维更加活跃,也让他深刻地领悟到了书法创作中规矩与变化、继承与创新的关系。我觉得,这正是西奇先生能在书法创作尤其是隶书创作中独树一帜的根本原因。
他的创作,也得到了魏老得充分肯定。魏老曾说,西奇的隶书多用汉人笔法,大气昂然,将传统隶书写出了新意,在当代隶书中是极为少见的,他是当代写隶书的佼佼者。著名书画家孙其峰先生也曾有言,西奇擅书论,尤善书隶,书法老练严谨,出自汉人而能独具手眼,师古人而不为所囿,发运心源,自具格调,难能可贵。作为一位学者型、实力派书法家,他的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重大展出,三次获金奖。他为济南千佛山公园题写的巨匾“观音园”,为济南名泉题写的“一虎泉”,为小清河名胜题写的“古仓漾玉”,为泰山药王庙题写的横匾“溥佑苍生”和对联“造物犹资五色石,回生独普四时春”,都饮誉齐鲁。他的作品还被中央和省、市有关部门礼赠联合国和20多个国家和地区。他以自己出色的成就,被中国文联等单位授予“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
在我看来,西奇先生从魏老那里获得的教益,除了书法,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学生、对他人倾其所有,真心付出,金针度人,交底交心。我觉得,如果没有这样的胸襟和境界,要想写出汉碑气象,是不太可能的。这样,我们也就更能理解他为何不辞辛苦地写下那么多书法著作了。我们知道,学习书法除了天性好、路子正、眼界高之外,还得功夫深。撰写那些著作,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啊!如果将那些时间用在书法学习与创作上,他又会创造出多少艺术精品?但他宁愿牺牲自己的书法临习与创作时间,而去倾心著述,以期将自己的所得传之他人、传之后世,这不是一种大胸怀、大境界又是什么呢?
金代诗人元好问曾有诗云:“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出一回新。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如果用在西奇先生身上,我们应该把后两句改一改,改成“鸳鸯绣了从教看,且把金针度与人”。
我觉得,西奇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成就斐然的书法家,一个值得称道的书法史家、书法理论家,一个古道热肠的书法教育家。
滕西奇,1939年出生,山东莱州人。著名书法家、书法史家、书法理论家、书法教育家。1964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中文系,后长期在济南中学、高校任教。系济南大学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自幼习书,书涉篆、隶、行、草诸体,尤善隶书。同时,有《中国书法史简编》《两汉名碑注译》等多部书法史、书法理论著作。曾被中国文联等单位授予“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
责任编辑: 刘君 签审: 于国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