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庞霖

经典的文学形象从来不只具有单一维度的阐释空间，而以其内涵的复杂性和鲜明的典型性，经受住了时间和空间的百般淘洗，在文学史中熠熠生辉。鲁迅笔下的孔乙己就是这样的一个经典形象。孔乙己身上的善良与邪恶、自尊与虚伪、知识广博与固执酸腐，都体现出作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感，都折射出了特定的社会制度、文化环境和国民心理。

鲁迅曾说过，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你看。孔乙己的命运无疑是个悲剧。他身上曾有很多的闪光点，却最终一步步走向堕落和毁灭。

孔乙己拥有只有读书人才具备的知识与文化。满口的“之乎者也”，使得他与周围的人交流就像是对牛弹琴。读书人的才学成为咸亨酒店里大家的笑柄。在科举取士的社会环境中，读书人唯有考中秀才，才有可能引起人们的高看；否则，即使懂得再多，他也终究会成为被嘲笑的对象。对于“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的孔乙己，又有谁会听他讲“茴”字的四种写法呢？读书人的凄凉和孤独，由此可见。

孔乙己生活拮据，却仍然坚持不拖欠饭钱，即使没有现钱也很快能还清。这样善良品质确实可贵，但终究无法摆脱众人对于他偷东西的奚落。读书人偷窃是格外为人所不齿的，虽然是迫于生存，但孔乙己的辩解只能给周围人制造更多的笑料。

作为唯一一位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人，孔乙己尽力维持着读书人的尊严。他不想与那些素质极低却很有钱的人同流合污，想方设法地表现出读书人的高傲和自尊。然而，每次他试图展现自己的清高与超凡脱俗，都只能迎来众人的冷眼不屑或起哄嘲笑。“快活的空气”里只有孔乙己是悲伤的。

孔乙己这些正面的优点不被当时社会的人们所发现，这是作者“哀其不幸”的一面，作者给予了孔乙己深切的关怀和同情。同时，作者对他“不争”的缺陷也进行了无情的鞭挞。

他的文化知识多，却总用来卖弄和炫耀。他写字好，却不认真为别人抄书，经常“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学，他常和小孩子聊天，但一句“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已将他酸溜溜的迂腐文人做派暴露无遗。

他改不了偷窃的恶习，还总对自己的错误进行掩饰，以“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这样牵强无理的解释，来保持自己的脸面。他每次挣来的钱，总是很快挥霍掉，并且不能安分地以文谋生。或许，孔乙己想以此来彰显读书人淡泊名利的精神姿态，但我们分明看到，作者设计他反复偷盗被打的情节以及他对此欲盖弥彰的解释，都在犀利的笔锋里刻画出了一颗堕落的灵魂。

当然，孔乙己的不幸与不争气，都是作者对特定时代和文化的揭露。科举制度曾在中国历史上发挥过重大的积极作用，但也固化了人们的思想和视野，扭曲了读书人的人格与精神。孔乙己的悲剧命运反映了末代知识分子的悲凉处境，将科举制度的腐朽僵化充分暴露。在传统科举取士的儒家教育环境中，社会已形成了病态的风气，虚伪做作，唯利是图，阿谀攀附，轻浮卖弄，种种劣习，不一而足。读书人失去了研究学问的潜心专注，其他人也在对名利的追求中丧失了人性的丰富和细腻，变得麻木、呆板。周围人对于孔乙己的嘲笑，也在“看与被看”的鲁迅整体叙事结构中具有了强大的反讽力量，嘲笑者也终将成为被嘲笑的对象。

责任编辑： 刘君     签审： 于国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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