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葫芦峪里的“愚公梦”

2023-03-25 08:16:18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杨润勤

一个大山深处葫芦峪里的小山村,一群几百年来在饥饿中度日的“苦命人”;一个干出来、拼出来、拱出来的新天地,一个人人享受好日子的“全国文明村”。金刚纂村的“转身”,折射出了乡村振兴的耀眼光芒。

“心疴”

春风和煦,阳光灿烂。从济南港九路南行,再沿滩九路进入深山,路像麻花一样九曲十八转,翻过这架子山,又过那道梁。行至愚公路,眼前的山峪里“冒”出一个雅致的“山庄”,洁净的柏油路,造型别致的庭院错落有致,安适静谧,如在画中。若不是看到一块写着济南南部山区锦绣川办事处金刚纂村的牌子,还以为是一处山里的景区。

行在村中,鸟语花香,看文化大院、农家书屋、少年宫、幼儿园、村史馆、幸福院、超市、健身场所、生肖文化广场等,感受到这个村庄的文明与富裕。

村中两棵老槐树下,一些老人正坐在石凳上聊天,聊着笑着,其乐融融。

与老人们的交谈由远及近。唐代这条葫芦峪里就有了这两棵大槐树,明代时村里的先人依树定居,繁衍至今。关于村名的由来,有的说,是因村子西北有佛爷洞,洞中有传说中的“金刚佛爷”;有的说,是因山上一种植物叫金刚纂;还有的说,“金”是财富的象征,是村里人对好日子的渴望。众说不一,难以定论,但这里祖祖辈辈却与“金”字无缘,人在峪里,如在瓮中,三面是陡峭的大山,一直在贫穷和饥饿中挣扎。

提到“穷”字,80岁的李云庭与74岁的马传会眉毛紧蹙,你一言、我一语,话中透着辛酸。

金刚纂都是“苦命人”,祖祖辈辈一直在这个葫芦峪里扑腾,到了20世纪60年代自然灾害,村里人的日子更是难熬。冬天山里风硬,许多人家穷得连棉袄、棉裤都没有,有的一家兄弟几个只有一条棉裤,谁出门谁穿。住的是干垒石墙草顶屋,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外面刮大风揭了屋顶的草,屋里刮小风吹灭了灯。种的是山上薄地,看天吃饭,地瓜长得像鸡头,玉米棒上挂不了十几个粒,每家每年收获的几十斤粮食根本填不饱肚子,若是再赶上灾年,颗粒无收,全村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欲哭无泪。最难熬的是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粮吃光了吃树皮,全村人到山上挖野菜,每天只在晚上吃一顿饭,天一擦黑家家户户剁野菜熬汤喝,剁菜的声音里混杂了孩子的哭声,听得让人心碎。

当时,“饿得慌”几乎成了村里人的口头语,这个“慌”不是文字的修饰,是饥饿引起低血糖导致的心悸。一般“饿得慌”,要到山上挖茅草根嚼,带着泥沙嚼出甜汁能够缓解。还有就是逮蚂蚱烧着吃,堪比山珍海味。茅草根和蚂蚱只有夏秋季里有,冬春季的“饿得慌”,只能靠米糠和野菜了。

金刚纂人知道,世界上没有比粮食更伟大的东西了,每一颗粮食都是神圣的,每一颗粮食的背后都是鲜活的生命。饥饿中的金刚纂人见面打招呼的口头语是“吃了吗?”其实,这是在问“家里还有没有粮?”“挨饿了吗?”

比饥饿还难受的是喝不上水。村东的山上有个石泉,夏秋泉水旺,到了冬春时断时续,一个晚上也接不了一担水。村里人只得走出山峪到锦绣川水库边上的石门村挑水,来回16里路,挑着一担水翻山越岭,一路颠簸挑到家只能剩下半罐子。是的,那时村里人买不起铁水桶,只能用烧制的泥罐装水,许多人挑水时罐子碰到石头上,罐裂水撒,叫苦连连。

没有劳力的人家挑不动水,“干靠”,焦渴得嘴上长泡,口舌生烟……饥渴交加让有些有老病根的人扛不住了,走了,但到死也弄不清是饿死的还是渴死的……

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金刚纂仍处在极贫之中。更为可怕的是,穷名四播直接影响到生命繁衍,“有女垫了栏,不嫁金刚纂”,村里的小伙子娶不上媳妇,有的到外村“倒插门”当养老女婿。村里的人越来越少,老人们担心,这种现象持续下去,可能会让村庄逐渐消失。

贫穷是金刚纂的“沉疴”,但又无力“医治”,只能压在心里,越压越久,成了沉重的“心疴”。

“心疴”折磨下的金刚纂人混着、熬着、等着。

他们终于等到了一个叫马广业的人。

开“锁”

马广业已过“花甲”,中等个头,白发盖顶,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有板有眼。回想30多年前往事,他眼睛发亮,话语动情:“去‘心病’的‘方子’是过上好日子,但好日子不是等来的,是干来的。还得敢干、真干,认准的事头拱地也要干!”

一连串的“干”字里蕴含了他的经历和认知。

马广业是土生土长的金刚纂人,他的父亲因气管炎干不了农活,家里比别人家更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作为长子的马广业从小就上山种地,像个“小大人”。尽管全家人在苦日子中挣扎,但望子成龙的父母还是让他在村里的小学读书,后来又把他送到山外的中学。

在中学里他个头最矮,但倔劲十足,脑瓜灵透,爱琢磨问题,学习成绩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被学校推荐到石门联办中学当上了民办教师。民办教师是记工分的,有点补助,但对于一个山沟里的家庭来说是杯水车薪。他一咬牙回到了村里,育过山楂苗,搞过山楂加工,做过小生意,有成有败,但家境和邻居们一样,没有好起来。他琢磨来琢磨去,穷的根子是村子太闭塞。

村里人在葫芦峪里“憋”得太久了,“望山兴叹”。脚下走的这条“蚰蜒路”已有几百年,像麻花一样,曲里拐弯,或陡或缓,到了雨雪天道路泥泞,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出不去。村庄像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锁”在了葫芦峪里。想打开这把“锁”就得打开出山的路,路就是钥匙。

他认准了这个理儿——村里往南的大路通畅了,才能打开“锈锁”,才能拔掉“穷根”。

修路开“锁”。这个想法在马广业的脑子里天天转,搅得他夜不能寐。

修路开“锁”。1989年他当上村团支部书记、村委委员,更是天天琢磨着咋修路。

修路开“锁”。1990年春天,他被选为村委会主任。新官上任,志气满满,他向村里人承诺修路——“宁愿脱一层皮,累死累活也得修路,这是村里的一道‘生死门’,打不开,村里人会憋死闷死穷死;打开了,咱们的血管子就通了,路就连接上省道,全村人都‘活’了”。

他走家串户,把修路的“底”透出来,听大家的意见。

这个说:“好事,这是祖祖辈辈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有胆量。”

那个说:“好事咋办好?无钱无设备,咋修?”

既然是好事,咱得想法子办好。在全体村民大会上,马广业说了一段掏心窝子的话:“咱们生在这条穷山沟里,穷得饭菜不见油腥,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得找不上媳妇‘倒插门’,穷得自己看不起自己,穷得亲戚不来往,穷得在外不敢说是金刚纂人……我不知大家是怎么想的,我夜里想着想着就掉泪……咱这样混下去,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晚辈。人穷志不能短,咱们炸山架桥,让汽车进山!”

这番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个个举手赞成。

马广业带头从山外的亲戚家借来3000元,其他村干部每人筹借了1000元。不少在外打工的人是被穷“逼”出去的,听说村里要修路,赶回来捐款。村民马传海把准备娶儿媳妇的700元送到村委会……

人心所向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正是靠着这股力量,马广业领着全村的劳力像奔赴战场的勇士,打眼、放炮、运土、垒石,两个月炸开了3座小山头。接着,架设3座桥梁,修建了2000多米的石堰。

十里八乡的外村人怎么也不敢相信,“闷”在山里的金刚纂人竟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拼上了,豁上了。一冬一春,不分黑白。1992年春夏之交,南去出山的大路通了,金刚纂这把“百年锈锁”打开了。鞭炮声中,看看一辆辆汽车开到村里,村里人笑呀、闹呀、跳呀,像过年一样热闹。

“锁”是打开了,但还是“家徒四壁”。

马广业首先要置办的“家当”是治水和种植果树。

先说治水。过去村里曾经打过一眼机井,因没有提水设备成了“聋子的耳朵”。他们整修机井,全村人“凑份子”购买水泵。可是,要把水提上山,需要在半山腰修条水渠。他们没有施工机械,也雇不起挖掘机,还得用锤打、镐刨、锨挖、筐抬。

上山无路,混凝土要从山下往山上搬运。全村男女老少自发上阵,肩挑人抬。肩压肿了,就抱;抱不动一袋抱半袋,有的老人只能提五六斤。全村人汗流浃背,奋战在工地上,气贯长虹,硬是搬运了30多万斤物料。

一春一夏,8个月,全村人修了526米的防渗渠,一个扬程100米的提水站,还建了两个5100立方米的蓄水池。

修建蓄水池时,土方工程基本完工,只剩下夯实塘底灰土这道工序。突然,乌云翻滚,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大家知道,如果雨前不能把塘底全部夯实,大雨一冲,前功尽弃。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个准备回家吃饭的村民,索性脱去上衣,跳进池里,拼命地抡起石夯,合着号子声打夯,一下、二下、三下……大雨哗哗下,雨水和着汗水,雷声里混合着号子声。塘底夯实了,这十几条汉子也累瘫在泥水里。

清清的水,终于流进山上的地里,流到家家户户。水到人精神,全村人觉得“腰杆子”一下子硬了,对给他们“撑腰”的马广业更加信服了。所以,当他提出栽果树,让秃山变绿,绿中求钱时,全村人一呼百应。

1993年春天,又是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用了整整10个月的时间,挖了万余个树坑,植上了适合山地生长的仁用杏。接着,又种了核桃、花椒、梨树。

绕山的水渠汩汩淌,满山的果树绿油油,大山深处的葫芦峪“活”了,金刚纂人长舒一口气,扬起头,他们期待的好日子已经不远了。

打“虎”

这只“虎”是金刚纂北面的一座山,当地人叫北岭。

提到北岭,村里人心惊胆战,原因是北岭海拔576米,大、高、险,像一只巨虎伏在村北,挡住了北去济南的路。“虎”身上处处悬崖峭壁,只有一条能容开脚掌的羊肠小道,坡陡路窄,走在上面胆战心惊。北岭还“吃”过人,前些年,一个马姓村民翻越北岭赶集,回来时天色已晚,摸黑走这条小道,不幸失足滑落,命丧山谷。

“北岭是只‘拦路虎’,要打‘虎’上山,劈开北岭,修条大道通济南。”1994年当选村党支部书记的马广业脑子里“冒”出这个大胆的想法。尽管修通了南行的大路,但村里还是个“死胡同”,去济南必须兜个百里的大圈子,鸡叫出门,晚上才能回。如若打开北岭的路,与北面的村镇连起来,生意就好做了;到济南只有30多里,一个上午就能打个来回,果品不愁卖了;村子有了南北两条大路,“财路”通畅,何愁好日子不来。

马广业把自己的打“虎”计划拿到村委会上、党员会上,听的人先是吓了一跳,但琢磨一下,觉得在理,但困难重重。打“虎”等于把北岭一劈两半,是“天字号”大工程,钱物、人力从哪来?这系着全村饭碗,如果弄个半途而废会穷上加穷,雪上加霜,日子咋过?

打“虎”计划僵住了。

他们请来工程师测算,需要动用土石30万立方以上,以村里的能力估算,恐怕要10年以上,甚至20年、30年才能完成。

这下,全村“炸了锅”,许多好心人劝马广业,30年后小伙子成了老头儿,大姑娘成了老太太,修了这路有什么用?咱村已有了村南的大路,凑合着用吧。小牛难拉大车,弄不好“牛”累死,或者翻了“车”。

病中的老父亲把他叫到床前,拉着他的手说:“儿呀,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劈北岭能行吗?咱这穷村担不起呀!再说,万一死了人咋办?村里没钱,咋赔偿?”

马广业心里一紧,思考良久,脖子一挺说:“真到了那一步,我给人家披麻戴孝!”

老父亲知道儿子的性格,为了村里富裕甘愿舍上命,所以,不再言语,任凭泪水沿着皱纹落到枕头上……

马广业一夜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天夜里他索性来到北岭上。已进入寒冬,万籁俱寂,风像小刀一样割着他的脸,没有灯光,眼前峪里的村庄像口黑锅扣在谷底。他问自己,小牛为什么不能拉大车?不拉怎么知道行不行?不拉村里怎么走上富路子?要拉,坚决要拉……可困难怎么办?

思前想后,潸然泪下。这时他才知道,眼泪是不结冰的,嘴里呼出的热气马上在眉毛、胡子上结霜,而眼泪仍然能在脸上流个不停。

第二天,在全体村民会上,他换了个方式,给大家讲《愚公移山》的故事,愚公不畏艰难,坚持不懈,挖山不止,“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几百年来,金刚纂也饱受“出入之迂”之苦,我们也要学愚公,在北岭上开路。可能要干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可能这辈子干不完,那就让我们的子孙们接着干,为子子孙孙造福的事得干到底。

一字一句敲击着每个人的心。

有的人低头不吱声,有的悄悄抹眼泪,有的站起身说:“咱山沟里的人有的是力气,为了过好日子,干!豁出去了!”

马广业说:“有付出才有收获,吃苦受累、流汗流泪算什么。天无绝人之路,金刚纂的路谁也‘绝’不了。”

会场沸腾了。

全村人的闯劲、钻劲、冲劲、干劲紧紧聚在了一起。

马广业讲述说当年劈岭开路。

村里50多岁的高法忠有肾病,干不了修路的活儿,想要给修路的人送一把大锤。他借了20块钱,步行18里路到西营大集买。一问价,23元,讲了半天价,人家无利不卖。他买不了,心不甘,就坐在路边等。天黑集散,卖家见他还在等,心软了,20元卖给了他。他来回走了36里路,没吃没喝,摸黑走回家已近半夜,但心里觉得舒坦。

村民马良义,知道修路要用地排车,他把自家独轮车改装成了地排车。村里没钱的人家把米面蛋菜送到村委会,给修路的人吃……

马广业的“壮举”也震动了邻村、乡里、区里,历城区政府拨了6万元支援劈岭修路。

1994年11月29日,劈岭开路的战斗打响了。原定早上7点半出发,7点刚过人就到齐了。马广业一声“上山”,推着小车走在最前面,100多位村民紧随其后,队伍里有青壮年、老人、妇女,大家扛大锤、撬棍、铁锨,雄赳赳,气昂昂,上了北岭。

劈岭的人分成五个小组,抡大锤的、打钢钎的、挥大镐的、砸石头的、运石碴的,工地上叮叮当当,铿铿锵锵的声音响彻四方。特别是炮声,几十个炮同时点燃,滚雷一样的声音震醒了沉睡的大山。

天寒地冻,冷风嗖嗖。没过多久,他们的双手便磨出了血泡,渗出了鲜血,但仍咬着牙干;有的人腿被石头碰得青一块,紫一块;有的人袖口磨烂了,露出缕缕棉絮,在寒风中飞舞;每个人的手上、脸上、脚上都受过磨伤、轧伤、崩伤,血流出来,用袖子擦一擦或用破布一缠,继续干……

天冷石头磨,日子一久,每个人的手上都裂开了口子,血往外渗,干起活来像针扎一样疼痛。马广业决定,集体补贴每人三尺白胶布贴手上的血口子。当时所有村民出的是义务工,没有一分钱补助,这三尺白胶布就是当时修路人得到的唯一福利。

放炮是最危险的活儿,马现忠是总炮手,他指挥各小组的炮手先往打好的炮眼里填上炸药、把安了雷管的引线放进去,再用泥土封上炮口。放炮一般在中午或晚上收工后进行,拉响三遍警报,待确定无人后多个炮同时点燃。有一次,响了炮才想起有个孩子可能在沟底下,慌忙跑过去,孩子在一块巨石后避过了一难。还有一回,一个炮手在一堆碎石上躲炮,没承想,炮把碎石震塌了,他一下子滑到六七米深的沟里,所幸只擦伤了手脸。炮手最怕的是排哑炮,每次放炮后,他们要到一个个炮位检查,遇到哑炮立即排除。排哑炮是个细活儿,弄不好炮响人亡。他们排过近百个哑炮,所幸没有一个出事故,想来,这兴许是老天的恩赐。

在闭塞的山区,妇女往往只是操持家务,而金刚纂妇女不一样,她们顶起了“半边天”。不光做饭、洗衣、管孩子、伺候老人,还要和丈夫一起上工地。孩子小的放到筐里挑到山上,边干活边照看。风吹日晒,脸黑皮粗,没有了女人的模样,可她们全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路修好,别让孩子再受爹娘受过的罪。村里还选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姑娘组成女子施工队,抬运大石头。她们一个个像“铁姑娘”一样与年轻男子比高低,百余斤石头扛上肩,喊着号子唱着歌英姿飒爽,那阵势如同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女英雄。

在工地上有一支“夕阳红队”,他们是一群66岁以上的老人,按照村里风俗,男人到了66岁就得扎红腰带,女人就得穿红棉袄,这样才能长寿。这些“红腰带”“红棉袄”在工地上终日忙忙碌碌运石、垒墙,干起活来不服老,让年轻人看了心里既温暖又愧疚。

80岁的李全美也在“夕阳红队”里,他原本在济南的儿子家享清福,听说村里劈岭修路再也坐不住了,立马回到村上了北岭,马广业见他年纪大,让他清石碴,他抱起一块十几斤的石头就双手颤抖,气喘吁吁。让他回家,他不肯,嘴里唠叨:“人老了,不中用了,可也能帮个‘人场’,给大伙儿鼓劲儿。”

大年三十,修路的人干到中午才收工回家,身有残疾的赵福东没有下山,只身留在草棚看工地。打炮眼用的空压机冬天要预热,他每天天不亮就得烧好一大锅热水。前一阵子,他收拾空压机管子,因管内气体没有排空,巨大的气压甩动接头的铁件,一下子把他击昏在地。急忙送到医院检查,脾被打坏,医生立即实施了手术切除。他只在医院住了一周又跑回了工地。大年初一,马广业上山请他到家里吃饺子,他坚定地说:“路修不好,不下山。”马广业回家,把煮好的水饺送到山上,他激动地边吃边掉眼泪。

不光老人、妇女、残疾人,就连七八岁的孩子,放学或放假后也来到工地上,哪怕搬一块小石头,也能减轻大人的一点负担……

“人心齐,泰山移”的信念和力量,在打“虎”路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1997年春天,北岭上准备放一个“巨炮”,是泰安某研究所专家的方案,这一炮的药室总长67米,由4个分药室组成,填了70吨炸药。“巨炮”是对北岭最高处实行定向爆破,专家预测,爆破后,凸起的山被炸平,碎石被推到两侧的山谷里,达到一举两得的效果。

然而,1997年7月10日上午10时,一声巨响之后,马广业和村民们却傻了眼:原先计划的碎石“不听话”,没有滚进山沟,而是待在了原地。也就是说,这一炮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只让山头“落”下了38米,石头松动了,但没挪窝,变成了15万立方米的碎石。

怎么办?只有把松动的石头推出来、拉出来、清出来。

别无选择,马广业只有带着乡亲们一块块,一车车地运石头。天天月月,月月年年,他们一直搬运了近8年,搬运量相当于满载的2.5万辆大卡车。

2005年上半年,修路打响了最后战役。马广业和全村老少吃住在山上,一干就是4个多月。

2005年9月29日,他们终于“啃”出了一条8米宽、8350米长的通道,起名叫“愚公路”。“愚公路”与历城区港沟镇的桃科村对接,沿滩九路、港九路直通济南,实现了金刚纂村几代人的梦想。

此时,金刚纂人谁也不知道干了多少活儿,淌了多少汗,村委会记录本上的内容是:从1994年11月29日到2005年9月29日,10年零299天的时间,全村累计出义务工40余万个,动土石30万立方米,平均每人每天1立方米;用坏铁镐480多把,磨秃铁锨600多张,砸断钢钎300多根,用烂铁车200多辆……

通车那天,村里人满脸疲惫地相互道贺。马广业站在北岭的“愚公路”上,放眼南眺,天蓝云白,山岭葱绿,南北大道贯村而过,串起青山绿水间的葫芦峪,生动美丽。不知为什么,他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淌……

是呀,近11年,4000个日日夜夜,马广业两头不见太阳。天蒙蒙亮,他在村里的大喇叭里叫醒出工,比公鸡打鸣还要准时;他中午和大家一块干到收工,还要和炮手一起放炮,排哑炮;匆忙回家扒拉几口饭,再干上一下午,天傍黑,还得放炮、查炮;晚上,还要到村委会与村干部们议事。11年里天天如此。

当时,村里人说,他的身体是铁打的。岂不知,他的心脏先天不好,累了、饿了,心动过速、出虚汗。在工地上,心脏“蹦”得受不了,就脱了鞋当枕头,歇一会儿,再干。他的父亲去世,劳累加悲伤,他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醒了立马又跑到北岭上。

是的,这条路像他的孩子一样珍贵。眼下,“孩子”已经长大了,该“反哺”了,该为村里人“送金献银”了。

圆梦

毫无疑问,金刚纂劈岭开路是一个奇迹,奇迹很快传扬开来,“当代愚公”“九十年代新愚公”的名号落在了马广业的头上。马广业说,“愚公”不是一个人,是怀里装着“愚公梦”的金刚纂人。他明白,想富得修路,可修了路并不等于富,修路是为了致富。村里人家家富了,都过上好日子了,才能圆了他们的“愚公梦”。

圆梦是让设想变为现实的嬗变。

金刚纂的南北大道,已经给“愚公梦”扎上了翅膀。

为了圆梦,他们再修3500米的生产路,路到了地头;建造旱地水窖1000多个,旱天时的山地也有了保障。此时的葫芦峪成了一块“风水宝地”。

这时,一种叫三季梨的品种吸引了马广业,它一年开三次花、结三次果,品质好,个头大,皮薄肉厚,软糯香甜。引进几年后,产量达到了10万斤,成了远近闻名的品牌。村里建起冷库贮存,还准备建设加工车间,开发采摘、观光一体的观光园区。

最叫好的是这里的西红柿。由于海拔高、阳光照射充足,又加上机井里的泉水浇灌,柿子沙瓤、味纯,线上线下吸引了大量订单,还引来了许多城里人采摘。每年夏秋季,成群结队的人涌到这里,看着好风景,吃着美味的西红柿,悠哉游哉。还有这里的花椒、核桃、红棉球山楂等,也让城里人青睐。

黄棒菜也在金刚纂“落户”。这种菜从北京引进,含有18种氨基酸及有机硒、SOD、异黄酮等。除了卖菜,还从菜里提汁,加入面条、豆腐、馒头、煎饼中,味道好营养足。黄棒菜也叫致富菜,耐严寒、耐沙荒、耐旱,一次播种可稳定高产30年,经济效益不言而喻。

葫芦峪里摆开了“金刚盛宴”,让“舌尖”上的金刚纂成了网红打卡地。

有吃也有住,村里已形成“民宿+文化体验”“民宿+文创商务”“民宿+休闲养生”“民宿+特色餐饮”等业态的民宿产业版图。户外帐篷宿营地和高品质民宿让喜欢休闲的城里人纷至沓来。村中两棵唐槐和长满青苔的石砌墙体仿佛在告诉人们这个村庄的古老。“看得见山水、记得住乡愁”的美妙意境显现,成了游客寄托乡愁的驿站,年接待游客10万人次。

不光引人,也引文化。2022年10月,金刚纂的生肖文化广场落成,广场的招牌是6个磨盘,别具一格;12生肖由12尊随形石组成,惟妙惟肖;广场旁的崖壁上,开辟著名东夷文化学者丁再献的东夷骨刻文书法艺术摩崖刻石群。马广业的用意是,让金刚纂的山水与广场、石群融为一体,开发自驾游、民俗游、祈福游、红色游、养生游、廉政教育游、历史文化游等系列文旅活动。

还要打造农耕文化研学基地,让学生体验农耕文化,加强孩子们对人类文明进程的参与感,加深孩子对于中华文明的理解……

穷不忘本,富不忘根。这就是“愚公”、全国劳动模范马广业的情怀。

(本版摄影 张宝贤)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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