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观察丨谁“买”走了馆藏名画《江南春》？

近日，“南京博物院馆藏明代仇英《江南春》图卷现身拍卖市场”引发广泛关注。

1959年，近现代收藏大家庞莱臣后人无偿捐献给南京博物院137件（套）文物，其中包括明代仇英《江南春》图卷。2025年，这幅古画突然现身于北京的一场艺术拍卖，估价达8800万元。

此事迅速在全网引起轩然大波。记者注意到，上述事件被曝出已经三天，虽然当天晚间涉事方南京博物院就针对此事发布了说明，当地相关部门也迅速成立了调查组，但事件全貌到底如何？仍有诸多疑窦待解。

消失的5件古画去哪儿了？

1959年，庞莱臣之孙庞增和携家人向南京博物院无偿捐赠庞莱臣“虚斋旧藏古画”137件(套)。南京博物院后向庞增和出具了《捐赠文物资料收据》，以及捐赠“虚斋旧藏古画”137件(套)清册等捐赠证明。收据所列文物中，就包括仇英《江南春》图卷。

庞莱臣（1864-1949）。（资料图）

今年5月，庞增和之女庞叔令发现，本应被收藏在南京博物院的仇英《江南春》图卷，竟然出现在北京一拍卖预展上，估价达8800万元。庞叔令立即向国家文物部门举报，拍卖公司后撤拍。

同时，庞叔令还表示，其于今年6月前往南京博物院核验137件(套)藏品原件，发现除仇英《江南春》图卷外，还有赵光辅《双马图轴》、王绂《松风萧寺图轴》、王时敏《仿北苑山水轴》、汤贻汾《设色山水轴》等4件藏品也不见踪迹。

而南京博物院对此的回应是，上述5件藏品系伪作，已将这5件捐赠藏品剔除藏品序列，并对藏品原件进行划拨、调剂处理。但是，南京博物院并未提供这5件古画明确的划拨、调剂去向材料。

庞叔令将南京博物院起诉至法院，要求其说明在南博“消失”的明代仇英《江南春》图卷等五件古画被“划拨、调剂”的具体流向，并最终将其返还。

记者注意到，12月17日晚，南京博物院发布情况说明称，1959年1月，该院正式接收庞增和先生（庞叔令女士父亲）捐赠的137幅庞家收藏画作。报道中提及的5幅争议画作，1961年经由张珩、韩慎先、谢稚柳组成的专家组鉴定为“伪”；1964年经由王敦化、徐沄秋、许莘农组成的专家组再次鉴定为“假”。上世纪90年代，该院依照《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对该5幅画作进行了处置。

庞叔令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庞家多次捐赠的文物现存于故宫博物院、南京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苏州博物馆，并有不少文物为各家博物馆镇馆之宝。“我父亲与我于1959年向南京博物院捐赠的文物，都是珍品，不存在伪作，但南京博物院擅自认定5件藏品系伪作的行为，严重损害了我曾祖父及父亲的声誉。”

原江苏省文物总店销售发票显示，《仿仇英山水卷》于2001年4月16日被“顾客”以6800元价格购买。（图源新华社）

据新华社报道，1986年6月，原文化部制定出台《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之后，南京博物院依照此办法，由原江苏省文物出境鉴定组及南博鉴定人员对一批建议剔除的书画作品进行再次审核，确认不宜入藏。1997年4月15日，南京博物院向原江苏省文化厅提交《关于处理不够馆藏标准文物的报告》，请求“将不够馆藏标准的文物（即博物馆的处理品）进行调剂，划拨给省文物总店处理”。原江苏省文化厅于1997年4月21日同意调剂。1997年5月8日，被专家认定为赝品的《江南春》图卷拨交给原江苏省文物总店，于2001年4月16日被“顾客”以6800元价格购买，销售清单明示为《仿仇英山水卷》。

按照南京博物院所说，庞家捐赠的《江南春》图卷既然被认定为赝品，那为何时隔30年才进行处置？而这中间的30年，《江南春》图卷又被保存在了哪里？消失的另外4件古画，如今又在何方？

记者查询发现，在2014年6月18日上海嘉泰拍卖有限公司举办的嘉泰十周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上，赵光辅《双马图 立轴》以230万元的成交价被拍下。

另外，既然被鉴定为赝品，为何没有通知捐赠人？庞叔令代理律师尹志军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庞叔令作为捐赠方的后人，有权知道捐赠品是否被妥善保存、被鉴定为“伪作”的5件书画具体流向何方。南博在作出“划拨、调剂”决定时更应当主动告知，如果确需处置藏品，也应当优先考虑让原捐赠人收回。12月19日，记者多次拨打捐赠人代理律师电话寻求采访，未获成功。

针对此事，多位法律界人士提到，《博物馆藏品管理办法》第十九条规定，藏品严禁出售或作为礼品。第二十一条规定，已进馆的文物、标本中，经鉴定不够入藏标准的，或已入藏的文物、标本中经再次鉴定，确认不够入藏标准、无保存价值的，应另行建立专库存放，谨慎处理。必须处理的，由本单位的学术委员会或社会上的有关专家复核审议后分门别类造具处理品清单，报主管文物行政部门批准后，妥善处理。

南京博物院当年接受捐赠文物清单，其中有明代仇英《江南春》卷。（图源澎湃新闻）

一幅画出现两条截然不同的流向

2001年以6800元价格购买这幅画作的“顾客”究竟是谁？

记者查询发现，江苏省文物总店成立于1980年，2018年转型为国有全资企业江苏省文物总店有限公司，记者试图联系该公司未果。

其实，就在此事在网络引发轩然大波时，不少业内人士纷纷提到了艺兰斋和著名收藏家陆挺。据当地媒体多年前的报道，《江南春》图卷是在上世纪90年代被南京艺兰斋陆挺、丁蔚文夫妇购得。

现代快报2010年的一篇报道称，“众多藏品中，500多岁的《江南春》卷是该馆的镇馆之宝”。现代快报2012年的一篇报道再次提到，“直到上世纪90年代，艺兰斋从庞氏后人手中购得这幅身世传奇的《江南春》卷，将它带到了南京。发现宋代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人民鉴赏家’杨仁恺先生在艺兰斋见到这幅创世名作时，感叹艺兰斋与古画有缘。”

记者注意到，南京师范大学2009年美术学专业一篇题为《仇英〈江南春〉考辩》的硕士论文中曾提到，艺兰斋收藏的《江南春》卷，得于庞氏后人。这篇硕士论文的作者为丁蔚文，而在其于2006年发表于南京艺术学院学报上的论文《仇英〈江南春〉卷考辩》中，也提到了类似的说法。

丁蔚文硕士论文中的配图。

记者查询发现，丁蔚文在上述硕士论文中提到，“作为《江南春卷》的收藏者，本人有了《江南春卷》的第一手资料”。她还在论文中感谢了“收藏家、他的先生陆挺”，感谢他收藏了《江南春》卷。

丁蔚文在论文中称，庞莱臣于1949年去世前，将藏画分成三份由其后人继藏，这些藏品的流向有三个部分。直到上世纪90年代，（《江南春》图卷）这件藏品仍在庞家后人手上。在论文第五章“从《江南春》所见印章题跋考流传经过”中提到，考《江南春图卷》应为庞增和所藏。《江南春》图卷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流转到艺兰斋收藏。

据报道，陆挺已于今年5月去世。记者多次联系南京艺兰斋，未获成功。

至此，这幅画呈现出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流向。

其一为南京博物院在收到庞家捐赠的《江南春》图卷后，经鉴定为赝品，于1997年拨交给原江苏省文物总店，于2001年4月16日被“顾客”以6800元价格购买。

其二为南京艺兰斋陆挺、丁蔚文夫妇于上世纪90年代从庞氏后人手中购得，公开报道显示，该画至少在2012年仍藏于艺兰斋。

那么，这两条路径，究竟哪条为真？陆挺、丁蔚文夫妇究竟从哪位庞氏后人手中购得这幅古画？这两条路径是否存在交叉？陆挺夫妇究竟是不是南博所说的以6800元价格购买这幅古画的“顾客”？除此之外，拍卖场上的《江南春》图卷，究竟是否为南博受赠画作？还是南京艺兰斋陆挺、丁蔚文夫妇所收藏之画作？亦或者这三者其实为同一画作？

随着相关部门介入调查，也许，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大众新闻·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张稳 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