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小区周围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仿佛在说，“年”真的来了。但“年味儿”却好似薄纱，朦胧淡然，让人心生怅惘，不禁怀念往昔。

儿时记忆中的“年味儿”，是从一列绿皮火车开始的。

母亲总是会买最早一班的火车。等待上车的前一晚，大人们提前收拾行囊，会将饼干、火腿肠、水果放到背包里，我总嫌不够，零食塞得鼓鼓的才罢休，仿佛一年就是为了这一刻。那一夜，以往的困意一扫而空，听着钟表滴答滴答地响，恨不得它走得快些，再快些。

第二天，父母早早带我赶到火车站。天蒙蒙亮，昏黄的路灯映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扛着大包小包、或是拖家带口，共同向一个方向涌去，空气中满是喜庆与期待的气息。进站上车后，车厢里也一下子热闹起来。

那是一列从济南开往济宁的老式绿皮火车。中途在兖州要等待半小时，再掉头行驶，全程需要4个小时。在这漫长的旅程里，对桌和邻座的大人们闲来无事便熟络起来，一大包水果瓜子摆上小桌，操着方言聊起了家常。

车内有些拥挤嘈杂，我坐在车窗边，拿起零食大快朵颐，感受着火车的颠簸起伏，听着铁轨咣当咣当的响声，心里既激动又踏实。窗外是城里孩子们不曾见过的光景，有被白雪覆盖的农田，有起起伏伏的山丘，有零星搭建的农房，偶尔还能看到闲庭信步的牛羊……就像一幅长卷望不到头，空气都是透亮的颜色，静谧而让人心生向往。

每停一站，就有小商贩斜挎一个泡沫箱子，隔着火车车窗叫卖。瞧见我望眼欲穿的眼神，母亲会心一笑，拉开小半个车窗，探着身子说，“来根玉米棒子!”商贩垫着脚从车窗接过零钱，麻溜地掀开箱里的小被子，一阵热气冒了上来，递过玉米后，踟蹰一阵，又跑去另一个车厢外叫卖了。

到站下车后，眼前便是停了许多三轮的小广场。因为老家离车站不远，我们总是坐三轮回家。最早是带顶篷的人力蹬行的三轮车，后来便是四周围起的防风电动三轮了。坐在三轮车里，一路风景像慢动作般在眼前放映，售卖鞭炮的商贩，挑菜买鱼的老人，奔跑嬉闹的孩子，一切尽收眼底。

前行的车轮，压出一道道辙印。家，已经越来越近了。

回到老家，已临近中午。一开门，家里人一下迎了上来。姥姥笑着递来一把干果塞到我手里，姥爷喜出望外地抻着手，让我赶紧坐下。我和表妹许久未见，凑在一起欢呼雀跃。一阵热情寒暄之后，小姨张罗着端菜盛饭，小舅则支起那张年代久远的折叠桌。那是一张印着木纹、可以由方形变圆形的老式折叠桌，承载了几十年的家庭记忆，满满的怀旧气息。只有过年人多的时候，才会支成圆桌。“可别动，千万别挤着手!”小舅总会郑重其事地说，孩子们便兴奋地围在一边，听着木桌四角“啪啪啪啪”的清脆折叠声，感觉既神奇又亲切。

老家吃饭并没有多少规矩。孩子和大人们围坐在一桌，姥姥总是把酥脆的炸鱼排摆在我们这边，不停嘱咐着“多吃点”，大人们喝着酒，畅谈一年的喜事乐事，憧憬新年新气象，孩子们则一人一杯饮料，有模有样地一起碰杯，比着说吉祥话，逗得老人们合不拢嘴。

“还记得你抱着妹妹的那张照片不?手都抱不拢……”饭桌上，姥姥总会打趣地念叨那张颇有故事的照片。那时，不到2岁的表妹被厚厚的棉袄裹着，只露出红彤彤的小脸，打眼看去好像胖乎乎的小肉球。4岁的我坐在板凳上，双手吃力地环抱着表妹，手指头刚刚能碰到，感觉摇摇欲坠了，小舅瞬间按下快门，小姨看势赶紧把表妹接了过去。“看看，如今都成大高个了!”时光飞逝，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大人们总会一番感慨。几杯酒下肚，便趁着微醺，语重心长地嘱咐几句，“好好学习，考北大，就别出国了……”只不过，若干年后，我们几个都没能实现大人们的“宏愿”。如今只记得，那个团圆初聚的暖洋洋的中午，那样热闹、其乐融融，竟比年夜饭还要记忆深刻。

“走!跟舅舅买好好去!”午饭后，小舅总会略作神秘地招呼一句，我和表妹便心照不宣地跟出门，憧憬着即将到手的“大礼包”。那时候，小舅是孩子们心中的“红人”。每年春节，他都会买给我们一人一大袋零食，一样的东西一样的数量，不偏不倚。零食到手，我们却常常舍不得吃，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一根“亲亲”虾条，一块“大白兔”奶糖，都要比谁吃得慢——毕竟，最后谁剩的多，便是最“富有”最幸福的孩子。我和表妹之间的“比慢较劲”，常常让小舅哭笑不得……

往昔镜头在眼前一一拂过，记忆中的“年味儿”竟那样浓郁：那是哐铛作响的归乡列车，是亲人支起的折叠圆桌，是围坐畅谈的轻松惬意，是对新年礼物的珍视守护，任时光荏苒，却不曾褪色。如今，自己身为人母，3岁女儿对春节的概念则是疾驰的高铁、便捷的扫码支付、梦幻的室内乐园，还有父母难得的假期陪伴。一代人的芳华已逝，一代人的记忆又起，念往及今，总被那份感动与温暖浸染。

责任编辑： 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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