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趣乡愁】忘不掉的范阳河

2022-05-13 15:43:17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 闻思哲

小时候喜欢听朱逢博唱《那就是我》,“我思恋故乡的小河,还有河边吱吱歌唱的水磨;我思念故乡的炊烟,还有小路上赶集的牛车;我思念故乡的明月,还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听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打村东边静静流过的范阳河,想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读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和《我爱这土地》,领悟“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读着的时候,我就想起来打村东边静静流过的范阳河,想到生我养我的故乡。

不错,范阳河,就是我家乡的河。

我们村在地处鲁中的周村贾黄乡,河东面属张店,河西面属周村。范阳河从上游萌山而来,过我们村汇入孝妇河,而后是小清河,最后入海。

写这到这里,我查了一下有关资料。有两条:一是河虽然不长,不到50公里,但是《水经注》里就有记载。二是与董永和七仙女有关。七仙女被迫别夫离娃回天庭,董永一根担子两个箩筐挑着两个啼哭不止的娃娃紧追不舍。终于追上,两人复缠绵不已。王母娘娘一看,这啥时候是个头啊。于是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扔到两人站立的中间,坠落之处顷刻之间涌出一大股泉水,不多时就成为一条大河,把两个人隔开。这条河原来叫明水河。后来王母娘娘允许每年农历七月初七,让牛郎织女相会。这里的人们便把这条河叫作返阳河,意思是说,七仙女返阳间的河,后来讹称为范阳河。

这里我想说一下第三种说法。我一直猜测,范阳河或许与留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有关。范仲淹在长山县长大,而我老家原属长山县三区。对此,我没有见到任何记载。有幸的是,本村徐道铃先生为我这猜测提供了直接依据。

徐道铃先生是老人民大学毕业的,对历史文化极有研究,文才学养都非常不错,这几年总领我们老徐家的修谱工作。据他研究,史料曾记载范仲淹“方显贵时,置负郭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于孝妇河南购置义田四顷三十六亩”。他还认为,我们村有许多范公遗迹,村大街正北原有一座大庙,叫范文正公庙。我也有印象,村里人叫北帝庙、北庙、正公老爷庙,现在当然没有了。范阳河也是孝妇河的支流,孝妇河过我们村不远就掉头向西北,因而我们村也应当算在其南,地理位置大体相符。我们村这条河,沿村东而北,因流经范文正公庙的东面(阳面),因而被叫作范阳河。我很认同徐道铃先生的考据。

这些说法,或者是关于范阳河的文化,实际上过去我并不太清楚。这也说明,有时候我们对司空见惯的东西,多认为其本来如此,难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和“每事问”之心。实际上,在哪里工作也好、上学也好,对当地的历史文化有所了解,能说上个一二来,应当是一种基本功。一个人在一个生活了许多年,问起来这个地方名字从何而来,有哪些古迹典故,如果一问三不知,就不应该了。

今年春节,我的同学好友也是邻居刁亚伟的父亲来家拜年,他叫我父亲“姥爷”,但他们两个也是一起长起来的“一把连子”。我有幸陪着两位老人聊天。老人就说起来范阳河。比如,当年的水有多大,大得吓人。这个我也知道,我小时候就听老人说过洪水漫上来最好有船说法。比如,河里有个张营湾、黑湾子和龙湾,张营湾是因为一个叫张营的人在这里淹死而取名的,黑湾子当年水深林密,一般人不敢过去。比如,父亲说有一年发大水,晚上打老远看见河里有两个大灯笼一路走来,实际上是一条鱼精的一双眼睛。父亲还说,有一年他们一起抓了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鱼,那鱼太有劲了,尾巴打得叭叭疼。还说有一个地方叫凤凰嘴子,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也再次印证了我们村确有凤凰落北岭之说。

实际上这几年,我一直想有空写写范阳河,这次聊天更激发和坚定了我的想法。

我认同一种说法,那就是故乡的河是母亲河。养育你的,当然首先是父母。人活天地间,还需要大自然的滋养,其中,如果你恰好生活在一条河边的时候,这条河就是大自然母亲的代表。

我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后期,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期离开家乡,这接近20年的时间,也正是村里人由吃不饱饭,向吃上饭、吃好饭过渡的时间。

那时候的河完全是原生态的,没有任何污染,一年四季按照自己的节奏变幻着不同的模样。你完全可以想象,这条河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想,它算作一个天然的游乐场,一个乐园,一个成长的摇篮。

春天,河边的柳树是最先绿起来的,折下来一枝,拧几下,就可以变出我们口中的管管柳哨。夏天、秋天,我们抓鱼摸虾抠螃蟹,游泳跳水打水仗,在河边抠“知了猴”粘知了;晚上混在大人堆里洗澡,坐在沙子上一会儿屁股下面就出泉子。数九寒天,我们大小孩子们到河面上滑冰,有的一不留神,“咔嚓”一下就掉进河里,那是最笑人的时候。我们还在冰上玩打陀螺,跟在地上玩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当然,年龄越长,思乡越浓,小河记忆往往就不经意地来到脑海、浮现眼前。比如,我会时常想起来河边的那棵唐槐;想起来邻村焦家那座老石桥,比赵州桥都不差;想起来河道的薄雾弥漫,飘渺如仙境;耳边还会回想起挑河水扁担的吱嘎声,回想起大姑娘小媳妇们在小河边洗衣服的打闹声……

只可惜,我没有留下范阳河的任何影像资料。我曾经托一位油画家帮我画下家乡的小河。我曾经托我们村的许多老师、同学,甚至乡亲,看大家有没有照片,结果一无所获。大概是因为那些年穷吧,一般的人家连照相都少,更不用说买得起相机了。后来我给油画家大体描述了一下,总体上他还画得不错,有点当年的样子。

想到范阳河,就得说说我的老师徐长中。

长中老师小学、初中都给我上过语文老师,算是我们村里人的先生吧。我现在还常想起来他那温和的样子,我经常到他家里去,一大家子都春风满面的。

简单地画一下肖像吧,中等个儿,50岁左右的年纪,不胖不廋,穿着一件不新不旧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我现在就好像看到他从学校走出来往西,迈着不紧不慢的四方步,边走边抽着烟,好像边走边思考着什么问题似的。

长中老师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作家,曾经发表过许多文章,可惜的是去世得早。我记得他写过《杏花村选举记》,发表在淄博日报有个栏目“瓜棚豆架”上。他也写过范阳河,写到男男女女夏天在河里洗澡拉呱,我印象中这篇文章提到了俄国十月革命的象征“阿芙乐尔号巡洋舰的炮声”。那时候我就在想,写小河就写小河吧,怎么会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呢,真是想象力丰富啊。我在河里洗澡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这些呢。

还有一次,我上中专了,春节回到老家,我跟永坤商量着出一期春节版黑板报,给乡亲们增加点节日氛围。那时候几乎村村都有黑板报,我们村就在大街上供销社代销点那面墙上,得十几个平方米吧。我们在弄着的时候,长中老师来了,说我给你们写一段新编大实话吧。写得可有意思了,可惜我只记得:板凳就比那鞋带长,好像还有驴子就比那小猪壮什么之类的。想到这里,我顺手查了下,结果发现真有大实话这样的体,网上说白鹿原里的一段,甚是有趣: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太阳圆月亮弯都在天上,男人下了田,女人做了饭,男人下了种,女人生了产。长中老师写得比这有品位多了,似乎是教人们怎么勤劳,怎么孝顺,怎么持家的内容。这样的实话,老百姓看得懂、听得懂,还易流传。虽然具体内容记不全了,但新编大实话确实吸引人,很多乡亲们走到那里边念边笑边议论,这也成为春节期间串门的热门话题。

写到这里就有许多感慨。新编大实话,就是用实话说新事、新理。讲什么事、拉什么理,实话是基础,讲新讲活是关键,这样才能入心。否则,花钱搭功夫不说,实话变假话,道理飘天上,影响就恶了。

长中老师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课教得也好,可惜我跟他上了好多年学都没有学好写字。在同学们眼里,他有两个本事,一个是粉笔头扔得特别准。我上初一了,有一天上语文课,听着听着打起了瞌睡,我把书撑开放在眼前,趴在桌子上进入梦乡,突然间一个粉笔头打在我的书上,全班哄然大笑,而我睡意全无。一个是他课讲得挺生动,那时候他还兼着我们的历史课,讲到猿变成人的进化,他就说,同学们,你们摸下你们的腚巴骨,是不是像猴尾巴留下的,边说还把手伸到自己的屁股上去摸。他还有一句名言,我现在也经常引用。他说,同学们,你们得好好学习,晚上回去睡不着觉,得摩挲着肚子想想,过过电影,看今天学了啥,学不好对不起父母啊。

过渡了这么多,再说点跟范阳河有关的事。记得有一天,应当是五年级的时候吧,长中老师课间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说区里教育局要出个作文选,我觉得你写作文不错,你就写一篇吧,我们给你报上去。

长中老师并没有命题,问我,你写个什么题目呢?各位猜我写得什么?我几乎连思考都没有思考,我说就写家乡的小河吧。这也说明,小河那时候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至少是有写头、足以使人自豪。

后来,我的作文被长中老师改造提升,交上去了。过了不久,区里真出了本作文选,我的那篇文章赫然在列。这是我第一次发表文章,长中老师还给我了稿费,我印象中是2元钱,在那时,这已经是大钱了。

前段时间,我又想起了这篇文章。我家里没有存,托几个亲戚找,她们也没有找到。后来,又请我在周村时的好友拥军找,她非常负责,找了区教育局,还找了几个学校,可惜也是没有找到。

那篇作文不长,大概是写了清澈见底的水,写了那些水草和鱼,写了岸边茂密的树,以及两岸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野草,还有哪些抒情我忘记了。那时候我们学校还没有搬到河边,估计没有写我在河边读书的事情。

所以,今天再写忘不掉的范阳河,算是我第二次写范阳河,叫作再写范阳河。

1983年我考上中专,离开了范阳河。离开之前,我的同伴永坤,叔叔家的弟弟昆迎、好像还有广忠,他们陪着我去河里洗了个澡。从小家里对我管得严,到河里去玩一定要有人陪着,因为我是独苗,怕我淹着,缺乏水里的锻炼,所以我的水性也不太好,只会扎猛子和狗刨。那年的水很大、很浑、很黄,但我们依然像往常一样在河里面打啊闹啊,边玩边说着些往事,边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没有想到的是,从那年之后,我就再没有下过河。不是因为没有时间,而是因为河里开始有污染了。先是李家村的纺织厂和镇上的油墨厂把村西面的白蛇沟污染了,全是黑的、臭的东西,有段时间甚至关门闭户睡觉都不行,那个味道弥漫在整个村里。再后来,萌水上了造纸厂,污水顺流而下,先是死鱼,后来清水变黑水。那时候人们的理念是先污染后治理,老百姓意见很大。

不过让人欣慰的是,这几年,上上下下贯彻“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范阳河也投入巨资进行了治理,河水已经开始变清了,有鱼了,也有些自然的水草了。有一次我还看到了水鸭子,据说这种动物对水质非常挑剔。当然,在我看来,治理还得久久为功。

我这几年回家多一些,每次都我会来河边看看。站在高高的河岸上,有时候竟然有种“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感觉。

三国上讲,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个依旧,其实还是需要斟酌的。山河不言,也带着时代的烙印。甚至从一条河的变迁中,从它生命的旅程中,从它的命运中,我们可以体味人性,体味民情,体味时代的走向,体味道之持守损益。

岁月如歌,人生如河。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天道轮回,各大其光。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这是我最喜欢的道德经的第八章。

河道弯弯,曲折不已。在奉献中承受、束缚中奔流、汇融中向前,这是它的执念。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得向河、向水学习。

在我眼里、在我心里,范阳河是有生命的。于我来说,写范阳河,是以河之名,写我的故乡,写我的思乡,写那里的烟火气,写那里的风土人情,写那里的人和事,写我的欢愉、忧思和期冀。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范阳河,献给村里的乡亲们。我想,范阳河,我会一直写下去的。

责任编辑: 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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