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录了一个城市生命中最华丽的乐章

大众日报记者 刘兰慧

2021-12-06 12:00:00 发布来源:大众报业·大众日报客户端

老吴27岁那年,有许多梦想。那是1981年,彼时的国人享受着改革开放初期的红利,逐渐拥有了丰富多样的精神追求。定格现象,他疯狂迷恋摄影,想成为一名摄影家。于是,他拿起了一台相机,用它定格世相,让眼睛读懂世界。

吴正中的影像中没有空洞的宏大叙事,而是小人物的庸常生活;没有刻意夸饰,而是直面现实。他是青岛土生土长的摄影家,成就很多,却不张扬,也不溢满,沉稳、大气、平和。或许,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对于他而言却并非如此。他没有跋山涉水去别处,而是坚持在本地拍摄他最熟悉、最能感同身受的事物。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对青岛的老楼老街、商业行为、时尚变迁、百姓生活等进行虔诚而质朴的影像记录。这些记录自成体系地构成了青岛的城市面貌和城市变化的影像志,同时也反映出他对这个城市的深厚感情。

“经过七、八年的努力,老吴也完全可以像阿杰特宣布‘拥有了整个巴黎’一样,说自己拥有了整个老青岛——他记录了一个城市最有魅力的部分,记录了一个城市生命中最华丽的乐章。”大众日报图片总监孙京涛曾对吴正中作出这样的评价。对他来说,摄影是“无碍”的,他从不把自己固定在某个影像风格,也从不刻意地去改变什么,一切都仿佛是自然形成的。从最早获奖的沙龙风格作品《工地序曲》到长期实践的纪实类影像《小本买卖》《波螺油子路》《崂山大院》《老青岛》,再到肖像类作品《面具》,相机背后的吴正中“如入无人之境”。他在南方创作的影像专题作品《候鸟》和《大沥人家》足以证明,在他眼里已经没有地域差别,真佛只说家常话。直至六十七岁完成的专题作品《老屋余温》,吴正中的影像从“三十而立”,走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拥有一座时光档案馆

作为尤金•阿杰特的信奉者,吴正中移植了前者私藏巴黎的概念,也在私藏着他的青岛。从崂山大院、波螺油子、海关后到大鲍岛,社会学影像的意义明确之后,吴正中用时间归络着他的影像档案。他心中的宫殿愈盖愈大,甚至于立下豪言要从老青岛走到新青岛,要从旧世界走到新世界。生命将一个不断变化的青岛交给吴正中,于是他用图片盖了一座永久的房子,逐步堆积成为一座时光档案馆。

面对这样一位摄影家,你会多一份对平易近人一词的理解。他始终用一种平和而坦然的语气叙述着那些与青岛相关的人与事,思乡之情亦贯穿于整个采访过程。他拍摄的照片如一位老成持重的老人一般,将青岛的历史娓娓道来。逝者如斯,按动快门的那一瞬间,吴正中也未曾料想到手中的相机会成为青岛历史的见证者、记录者。在悠久的时光大潮中,吴正中释放着不断膨胀的生命,留下了那个年代的标记和岁月记时。

“摄影是时间的艺术”,拿起相机的吴正中便藏在了时间里。往昔已经成为过去,但人们对于时光的认识与感受,常省常新。他毫不关心自己的照片是否有价值,而是把一切交给时间,笃定时间会成就这些照片。他说,“我需要的是回到内心,将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态度和个人立场尽情地表达于其中,构建一个影像的桃花源”。他在摄影方面有足够的“野心”,企图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装进“影像的桃花源”中。那里没有冷漠,没有愤怒,只有市井平民世俗生活的烟火气,生机勃勃。

2014年,耳顺之年的吴正中从报社退休,他一如既往地对周遭世界和事物保持着好奇。评论家刘树勇曾感叹,“以老吴这样的年纪,竟然还有这种犹如童年的惊讶与好奇,哪怕是一砖一树,他都好奇。这好奇意味着一个人与这个世界有一种特别的关联,有一种观看的冲动与敏感。”凭借这份冲动与敏感,吴正中开启了他新的镜头语言探索之路。2014年,吴正中拍摄的系列作品《面具》亮相平遥摄影展。身着泳衣带着“脸基尼”的中年女性肖像,单纯而诡异,具有一种超现实的荒诞感。《面具》的策展人、《南方周末》的图片总监李楠说:“真正的摄影家,是没有标签的,或者说,他总是要尽力地去标签化,而不是将标签作为自己的护身符和价码牌。我非常高兴这个观点,在吴正中身上得到了充分印证”。

《混搭之城》在吴正中过去的影像叙事中是无迹可寻的:一把破旧的镜子和拿着镜子的手反复出现在影像的前景,镜子中反射的场景与镜头前的场景,企图构成某种微妙关系,毫无美感甚至让观看者产生不悦。实则,在曾泽鲲看来,这组照片是吴正中自拍摄“波螺油子路”以来压抑多年的一次情感释放。持续不断的城市改造让他记忆中的“老青岛”无处寻觅,这种现实和过去的巨大落差,让他不再躲在相机背后,而是将各种视觉符号与自己的身体嵌入到城市之中,用更为直接的画面表达对现实的观点。这种介入性的直观表达和具有隐喻性的道具使用,让我们看到了他希望找到更多的观看视角与影像表达可能性的企图。

吴正中在这座时光档案馆中,定格着青岛小人物们如何小心翼翼地走向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在这些照片中,我们可以目击自己的记忆,也将看见我们的遗忘,并重新发现有待省察的生活。今年,吴正中完成了他最新的一个专题《老屋余温》。他将镜头对准了城市的内部空间——搬迁之后废弃一时的老屋。那些生命曾经存在的痕迹——老式家具、席梦思床垫、沙发、残破的木质地板、陈旧的挂历图片等等,如强大磁场般吸引着他。这些老屋曾经的主人是他的同学、亲人、同事。吴正中走进这些老屋,宛如走进一个个人生剧场,目睹和倾听着在这里发生过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他用细腻沉稳的影像语言,赋予了这些即将拆除改造的破败老屋以人世的温情。他放弃了此前擅长的略具嘲讽调侃的观看姿态,重回一种质朴平素的视觉表达,他只有一个目的,让影像充满昨日的温暖记忆,就像居住此处的人们永远不会散去那样。

“消失的地方是每一个老青岛人永远的牵绊,尽管城市的发展潮流、历史的车轮不可阻挡,但我依然怀念老青岛的点点滴滴。时光流逝,沧桑巨变,但在我的相机中,依然有着最淳朴最难忘的记忆。”吴正中,依然在平和地讲述。随着青岛城市建设的飞速发展,这里的建筑群和周边的环境已经与它昔日的模样不能同日而语了。摄影是吴正中初次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他用相机吹起大地上的烟火气,充满了当代现实现世的各种可能性,记录了长存于世的生命信息。吴正中的相机在百年老城和里院民居开展了“青岛叙事”,直观地描画着青岛老城风貌图景,也陈述着有关城市发展演进和青岛人群体情感变迁的思考与态度,呈现出青岛本土艺术创作和本土人文的思考。

吾城吾乡

12月3日,吴正中的摄影回顾展《一个人 他的城》在青岛市美术馆进行预展,以此为契机,我们不妨回顾一下他的摄影生涯。《一个人 他的城》策展人曾泽鲲这样评价吴正中:“他像高超的手术大夫,手持摄影这把锋利的手术刀,切开我们尘封的记忆,精确地挑动着我们早已麻木的神经。”

“我将取景器瞄准青岛的街巷,把城墙、街市、民居等风土人情拍了个遍,写真下那个年代青岛人的精神风貌,用影像为老青岛人的人生备份。”吴正中始终是一位在场者,他持续地记录着一座城市三十多年的变迁,他的影像绵密、丰富且充满细节。他将摄影作为毕生的追求,以一己之力将整座城市装进了镜头。那些飘荡于老青岛路上的市井本真和底层生猛,无疑是吴正中摄影生涯中最粗糙又最汹涌的浪漫。伴随着发展钟声的敲响,在一阵阵挖掘机的轰鸣中,这些老街巷从青岛的地图上悄然消失了。若干年之后,当拂去历史的尘埃,这些老照片在今天重新为观赏者所珍视,所处时代的真实记录,是为历史留存的珍贵记忆。

“那些曾经的记忆始终存于内心的深处,时常像过电影般在眼前浮现,有着我永恒的眷恋和难以割舍的感情。沿着这些渐已模糊的旧影,去找寻属于青岛曾经的回忆。”偶然瞥见的青岛,吴正中花了几十年去记录它。1981年,吴正中从部队复员回到青岛第九橡胶厂(双星集团),除了满足宣传类工作的需要,他更愿意将镜头对准胶鞋流水线最艰苦的“炭黑工”,拍摄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故事。当时,摄影行业出现了大量以沙龙美学为标准的比赛。“我从小画画,早年在部队参加过美展,并在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的前身)进修学习过。”于他而言,无论是用集锦摄影方法制作版画效果,还是在海滩上捕捉温情浪漫的画面,参与这样的摄影赛事并获得各种奖项,吴正中驾轻就熟,俨然成为个中高手。《母女情》获中国日本联合举办《劳动与生活》摄影展金奖;《龙的传人》获得华东六省市摄影比赛一等奖……

正当大家以为吴正中会继续在沙龙比赛中乘风破浪时,他却转向了纪实摄影的探索道路,那个躲在相机背后善意调侃的摄影家吴正中逐渐清晰起来。他敏锐地感受到时代的快速变化,将镜头对准城市年轻人的种种时髦行为,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融入现实观察与影像采集的过程之中,不断制造那些充满了冲突、滑稽、幽默意味的照片。1992年,吴正中离开了橡胶厂,开始了他作为自由摄影家的纪实摄影实践。《海滩情》是他从沙龙摄影向纪实摄影的过渡之作,他沿着“海滩情”的反思和经验道路,向着系统拍摄小本买卖人的道路进发了。在他看来,工厂里的“炭黑工”和青岛街头的小本买卖人才是真正的精神贵族。“在我的照片中,除了可以看到胶州路与观象二路交叉口卖红薯的姐妹、安徽路上推着馄饨车的父亲与孩子、福建路上做棉被的夫妻,还能感受到青岛冬天的湿冷以及夏天聒噪的蝉鸣。”他们处境艰难却不言放弃,磨难历尽仍然自得其乐。他毫不掩饰对他们的敬意与尊重,努力显现出那些小人物的行为信息:他们从事的营生,他们与周边环境的关系。通过强调影像的这种叙事性,营造出一种氛围感与空间气息,从而赋予他的照片一种超越视觉感官的能力。

1996年,吴正中与孙京涛在大众日报联名发表了一组图片故事《盲人按摩师》。两个经营视觉的人拍摄失去视觉的盲人,其中不免有一种象征的意味。彼时,国内各种纸媒开始尝试转型,人们不再满足于文字阅读。印刷技术的变化与提升,让不少报纸开设了大篇幅的图片版,图像的视觉信息传播开始受到重视。此时,吴正中成为《半岛都市报》的摄影记者。亦是机缘巧合,他遇到了孙京涛。在他的指导与支持下,吴正中拍摄了《郭素爱与22个弱智儿》《滑板小子》《母爱托起的美丽》《青岛地图》《老院落新房客》《中国式婚纱照》等图片故事。多年以后,孙京涛在文章中回忆了当时吴正中的状态:“老吴每天白天出去拍照,晚上便在屋子里冲洗胶卷、放大照片。冲洗出来的底片像海带一样挂在横贯屋子的一根铁丝上,照片就摊在床上、地上,到处都是”。

吴正中是一个不容易满足的人,正如他当初不满足于只拍厂里的宣传照一样。他开始在一个更大的格局和结构意识当中来观看整个青岛老城区,大量地拍摄这一区域内相关的建筑、街道院落以及在这一区域讨生活的平头百姓,展现生命中的一种舒展和慰藉。

吴正中有一种清晰的历史感和紧迫感,他对于拍摄内容的细致的分类似乎是生怕会遗漏掉老街生活的某一些方面,而且他还经常有意将路牌和门牌包含在画面之中。1996年—2002年,吴正中完成了两个重要的影像专题作品《波螺油子路》和《崂山大院》。“波螺油子”路是极具青岛特色的街道,顺山而建,上下起伏,十处转弯,路面用小青石块铺就,周围坐落着中西结合式两层小楼,西北段毗邻农贸市场,市井气颇浓。在吴正中眼里,这条路不仅是一条城区街道,也是他儿时滚铁环、打纸牌、打木头、跳房的游戏场所。而“崂山大院”作为青岛市历史上最有名的棚户区之一,虽有“崂山”之名,却无崂山之美。大院用石块、土坯搭起的房子低矮拥挤,人均居住面积不足4平方米,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居民共用一个水龙头,一个厕所。当他得知横贯青岛东西的快速路建设将要拆毁“波螺油子”这条独具青岛特色的街道,作为一个摄影家,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大规模的现代化城市改造进程,正在抹掉与他生命过程相关的那些痕迹。他能做到的,只有通过自己的影像记录和描述,为自己留下一份未来可以观看的少年记忆。

“昔日里院生活那种邻里间不分亲疏,相互帮扶,相互依赖的关系,直接影响了人们的思维、情感、行为和处世方式,进而引导和带动了青岛地域人文特征的形成和完善。对工作生活或世代居住于此的人们来说,是一种地域人文精神符号的集体认同。”随后,吴正中开始将“波螺油子路”和“崂山大院”的个案经验延展到有关整个青岛老城区的影像描述当中。关注平凡群体的命运,成为他摄影生涯意外的收获。他清晰有序,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拍:吴淞路、上海路、夏津路、武城路、陵县路……一个院落、一个院落地拍:广兴里、积厚里、永泰里、平康五里……继而登堂入室,深入居民家庭,寻找和捕捉那些百姓日常生活的绵密细节。

随着拍摄的深入,他在题材和视角上也慢慢形成了一些分支专题,包括从不同方位俯视拍摄的区域全景和局部,他拍摄居住在老街巷的人们,他们都带着平静而自然的微笑,丝毫没有对日常生活的遮盖或者修饰,只是将自己和自己的家坦然地交给了摄影家的镜头。访谈中,可以很轻易地感受到吴正中的和蔼可亲和言语直率。作为土生土长的青岛人,加上他对被摄者有一种自然而真诚的亲近,因此他很容易地拉近与拍摄对象的距离,与之展开更直接和深入的交流。所以,这些照片看上去显得特别真实,也可以看出被摄对象对于拍摄者的熟悉和信任。观赏吴正中的老照片,仿佛是在打开一段缓慢而平静地流动着的时光。他的照片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正常”的青岛老街,尽管它空间狭小,生活简朴,但里面的人物都显得自信和富有尊严,它极富温情和融洽。

老街终究还是被彻底抹去了,那些照片中的人们应该已经住进了更加宽敞明亮的新房子,享受着更为便捷的生活。但生活并不只有这些,它还包括一群人在一个区域中长期共同生活所形成的关系、习惯、彼此的认同和共同的价值取向。而这些正是老街生活的特别重要的特征,也是吴正中照片中所生动呈现的内容,这些当然也随着那些简陋的小屋一起消散殆尽了。“我们不知道这些搬出去的人们,他们是否还可以像曾经那样,在家门口开个小店,孩子们可以从小一起在巷子里玩耍,和他们的父辈祖辈在同一个学校上学。没有这些我们当然可以继续生活下去,但是生活中曾经拥有过的那个珍贵的部分也无可挽回地失去了。”

采访期间,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吴正中浓郁的乡愁。古建筑消失了,留一些老照片也好,他用照片复归了“何以青岛”的想象。在这种时刻,摄影这一媒介常常承担起它独特的作用,它能记录、揭示现实,也能让后人由此去回看和记住曾经的经验,甚至和前人展开交流和连接。至此,从“小本买卖人”到“老青岛”,再到“青岛变迁”,吴正中用纪实摄影的语言完成了他对青岛老城区的人物描述、空间描述和时间描述,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富有内在逻辑结构的关于这座城市的影像群。

仿佛若有光

“借由那一张张时间的切片,仿佛又能回到彼时彼地,与故交谈笑风生。”言及此处,吴正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将摄影作为一种生命的存在方式,坚持不懈地探寻着生命的意义,直到永远。拍摄是为了对抗遗忘,穿越人脑记忆的迷雾,提供追寻往昔的线索。我从他的神情中,我看到了摄影家吴正中在喧嚣的大环境下心意淡定而又冷静执著的艺术坚持。

“我们一天天地活着,而就在同一时刻,另一种时间也的确在缓慢地流动。能不能再日常生活中用心的一角惦记着这一点,必定会给人带来天壤之别的感悟。”摄影,就这样成为吴正中生命的一种缘由,夹杂着对青岛具有抚摸感的温情,这种感情温暖而隆重。

有了摄影,人类的历史不再是一条在黑暗的隧道中流动的暗河,而成为阳光下可见可感的明渠。当万象归于相象,生态化作静态的时候,艺术尽管珍贵,但也难掩其贫弱。这其实也是艺术之于现实的最无力的底色。现实的破败正在掩埋青岛老巷的历史身份,那些混乱中盲目改造的挽歌,似乎已嘶鸣于耳畔。而在老青岛行将消散的现实面前,吴正中在此铺陈艺术的力量和艺术风貌之中,在视觉形式的表达上,则无异于在这底色划出的一条光。这条光,如同吴正中在社会人本之外的介入性沉思,它们绵绵不绝。同时,光是不屑于优美的,因为它有撕破黑暗的明亮。

“有些人在许多件事里找快乐,我是在一件事里找快乐。”影像是感情的万花筒,那些光影让他新鲜,给他刺激。相机渐渐成为吴正中观察生活,体验生活,感受社会前进的脉搏的第三只眼睛,在吴正中的文言镜语中,我们感叹于他照片的魅力,留住时光,定格岁月。对他来说,摄影不仅仅是其本身,而是成为一种象征,象征着他和生活的战斗。这种象征编入了他的人生故事,获得了某种真实。这是他全部努力所追求的意义。

审视当前我们所处的时代,短短几十年,许多城市的特色街道、古老建筑已被破坏殆尽,城市化浪潮席卷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吴正中关注到这种变迁,他开始用相机去关注它们,系统地记录城市。当我们逐一打开照片,眼看青葱的草地、田园变成工地,巨大的油罐、水泥大楼相继矗立起来,路边的额田埂变成高架道路。人文景观也随着制式化的住宅规划、冷硬的现代建筑而失去了原有的人性。回顾吴正中的摄影生涯,从题材内容和语言表达两个层面,交织发生着不同程度的转变。他在不同时期,调整着自己与现实、与摄影的关系。特别是2014年以后,依赖于长久以来形成的笃定信念和坚持,不断为自己的摄影表现找到新的灵感与活力。他对摄影的态度与法国摄影家安德烈·柯特兹高度吻合“相机是我的工具,经由它,我给予我周遭所有事物一个理由”。

摄影是怀旧的艺术,从世间万象中记录生活片段,背靠生活,吴正中与时代的接驳处撞了个满怀。他捏住时代的后颈,摄下许多世俗烟火,在一个时代的文化图谱中呈现出专属于吴正中的色彩,那个感官世界在时光飞逝中终将落满尘埃。在他身上总有一种矛盾,一正一反,呈现出两种极端,彼此对冲,相互角力,在躯体内胡闹。在这一矛盾的作用力下,他到世界上胡闹,也捕捉时间、空间、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不禁好奇,摄影家吴正中镜头中的时代是什么样子的?

检视他的整个摄影生涯,吴正中已经活成他想活成的样子,择一事,终一生。每一张照片,黑白的方形影像里都隐藏着他最深沉的情怀,饱蘸感情为自己生活的城市留底。在漫长的人生历程当中,纷纷扰扰、举棋不定、踌躇不前总是人之常态,吴正中则向我们展示了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他不是榜样,也不是标本,他的个案只是可以告诉我们,人,原来可以这样的活着。他像一生都在调整画圣维克多山角度的塞尚一样,你分不清楚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艺术还是为了活着本身。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一个人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足够了。我只想做好自己的记录,其他都不管了,我也管不着。我是一个旁观者,又是其中的生活者,通过摄影记录人生的轨迹,我觉得这样挺好。别的职业都无法像摄影这样给我这么大的乐趣。”想必打动他的并非仅仅是取景框中温热的烟火气,而是世界的广阔和生命的壮美。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此“水源”乃时间之意,此山或名为“青岛”。吴正中站在山前举起自己的相机,那一刻他看到了光。沿着这束光的指引,他心无旁骛的走了进去,换来了他心中的桃花源。一个真正的摄影家要做的,无非就是过自己的关、渡自己的河、翻越自己心中的一座又一座大山。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或许是仰望星空时能感受到最多震撼的人,是有闲情逸致观赏星空的人,是能够沉浸在当下的人。吴正中用手中的相机一次次地制造视觉相遇,留下一幅幅当代中国的速写画像,一卷卷值得珍藏的影像文献。

吴正中现在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每天拎着相机走街串巷,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刚拿起相机一样。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未曾改变。他将自己的生活过得尽量单纯,正如他这个人一样。他仿佛使出全身力气堵住与世界交流的通道,只留下摄影。他追求纯粹的专注,专注影像的每一个细节。

吴正中的照片是幸运的,它们被吴正中制造出来,又见证着他慢慢老去。它们既是时间的切片,又被时间拉长。可以肯定的是,它们将延续着吴正中的生命,出现在未来的时间和空间里,被我们不断凝视和观看。至于人们曾共度的那段时光,他们经过、来过、恣意过,碰撞出火花。(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 刘兰慧 报道)

责任编辑: 吕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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